冰冷刺骨的“暖”
——读莫言《白狗秋千架》
暖，是莫言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里女主人公的名字，很好听，让人很自然地就会把她跟所有用来形容女性的那些美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上大学以后读过莫言很多的作品，长篇的短篇的，有名的没名的，早期的最新的，首先要承认的是莫言的确无愧为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可奇怪的是在阅读了那么多好的作品之后，我却独独对《白狗秋千架》这样一个小短篇念念不忘，甚至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阅读时的心理感受。
“高密东北乡原产白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现在，那儿家家养的多是一些杂狗，偶有一只白的，也总是在身体的某一部位生出杂毛，显出混血的痕迹来。”这是小说的开头，依然是我们熟悉的高密东北乡，字里行间也依然是我们熟悉的莫言的笔下感觉。故事很简单，本来青梅竹马的男孩女孩，由于一次秋千上的意外，使美丽的女孩失去了一只眼睛，而男孩考上了大学。然后就是很俗套的结局了，男孩理所当然地扎根城市了，而独眼的女孩嫁给了一个哑巴，并且一次就生了三个小哑巴，从此守着四个哑巴度日。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在莫言的笔下却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故事的开始是男孩离开十年以后第一次回到家乡，为什么他十年都不曾回来过，这是读者的疑问，在后文就会到答案。一只白狗的出场引起了“我”极大地兴趣，可以看到作者对于白狗的描写是极为细致的，
为它花费笔墨的同时也说明了它在“我”的情感中所占的分量之重，并且由着这狗，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暖。静秋
“暖。”我喊了一声。
她用左眼盯着我看，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很恶。
十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就这样平淡地发生了，谁能想到他们曾经竟是一对恋人呢。即便是现在面对着彼此的当事者，此刻的心情也是无以形容的，内心有的恐怕都只是一片苍茫。时间真的是贼，而且是世间最厉害的神偷，让世人眼睁睁地看着它偷走了一切，却无能为力，所有的纯真，青春，美好都已不再了。
在短篇小小的篇幅里，作者设置了三次插叙，回忆了十年前发生的事，通过这种手法是故事完整起来。第一次是“我”刚遇到暖时，回想起十多年前暖曾迷恋上一个蔡队长，只是经过村庄的蔡队长注定只是暖的过客，但是他却给暖留下了一个也注定是无望的等待；第二次是在“我”仔细打量了暖的脸当然最重要
的还是那扎人的“眼睛”之后，回忆讲述了那次不幸，那天“我”硬拉着暖去荡秋千，结果秋千飞上天的同时，暖和白狗飞到刺槐丛中去，一根槐针扎进了暖的右眼；第三次发生在“我”到暖和哑巴的家里时，这
段回忆清楚地描述了两人的感情，暖还对蔡队长有期望，说了“他不要我，我再嫁给你”这样的话，而“我”这时对暖的感情已非常明显了。三次插叙，三段回忆，完整了叙事，由当下而过去而当下，反复的时空跳跃下并不造成突兀感，反而在两者的对比中更加感到一种生命破碎的景象。
故事的高潮在结尾。“我”参观了暖的生活，看到了哑巴男人，哑巴孩子，也看到了哑巴如何粗鲁地将一块糖硬是喂到了暖的嘴里，然后，我走了，再然后“我”如小说开始一样，又遇到的那只白狗，它也再一次指引“我”见到了暖，当然，这一次是暖在等“我”。暖的诉说“一个个又呆又聋，哭起来像擀饼柱子不会拐弯。我祷告着，天啊，天！别让俺一窝都哑了呀，哪怕有一个响巴，和我作伴说话……到底还是全哑巴了……”，人在极端的不幸面前反而更加有勇气去面对它，这时她终于说出了当时的情况那并问了一个对于她来说仍然重要的问题“你上学后给我写信，我故意不回信。我想，我已经破了相，配不上你了，只叫一人寒，不叫二人单，想想我真傻。你说实话，要是我当时提出要嫁给你，你会要我吗？” “只叫一人寒，不叫二人单”这是一种最最朴实的在情感中的自我牺牲精神，听到这样的话，再想到她此刻的命运，“我”的心里一定早已不能平静了，很欣慰的是莫言给了暖也给了读者一个肯定的答案“我看着她狂放的脸，感动地说：‘一定会要的，一定会’”，否则作为读者的我肯定再也不能自已，早就稀里哗啦了。尽管我们知道，“我”的回答一定是真诚的，但是这种真诚并不是暖的心底所渴求的，尽管这回答已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但是对暖来说却给了她极大安慰，才使她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好你……你也该明白……怕你厌恶，我装上了假眼。我正在期上……我要个会说话的孩子……你答应了
就是救了我了，你不答应就是害死我了。有一千条理由，有一万个借口，你都不要对我说。”故事到此结束了，我不知道故事中的“我”最后会怎样回答，我也不想知道。听到暖说出这些话，我心里的滋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眼泪早已横行了，为了暖这一美好生命的活力的消失，为她最后苦苦乞求的那一颗救命稻草，此刻，一股莫名的寒意已将我紧紧缠住，而“暖”在哪里？
两年前因为喜爱小说就看了改编后霍建起导演的《暖》，这次又重温了一遍。电影很美，却也有种无形的伤人的力量。电影里，白狗不见了，独眼成了瘸腿，军队成了剧团，三个哑巴的男娃也变成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瞎子男人倒有了出处，戏份明显加重，电影较之小说到底温情多了。导演很厉害，诗意的独白，荡起的的秋千，一条红丝巾，一双黑皮鞋，还有最后的那把红伞，古旧的村落，
斑驳的建筑，灰蒙蒙的天空洒落着断断续续的雨点，除了故事的感动外，所有这一切也成了心底挥之不去的忧伤，因为它们的融合是如此完美。电影中的井河和暖，这才是真正的初恋，是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紧紧抓在手心的初恋，而老三和静秋太理想化了，虽然够纯，但是太虚幻了，没有了立于现实的真实感，如何有力量去打动观众的心？当然这都我一己之见，此为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