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勇英
花袋无意中发现,那些洒落在山林中的阳光,有些会消失。
阳光怎么会消失呢?消失的阳光又去了哪里呢?花袋小心地观察着。
树叶之间,有些边缘留有一块块阳光的影子。树叶吃掉了阳光,这些影子就是树叶留下的牙印。
这里的树木、花、草,还有石头,甚至是飞翔的小鸟、蝴蝶,还有走路的狐狸、刺猬和穿山甲,都特别爱吃阳光。
风吹过山林,摇动树叶响起了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听起来太欢愉了。花袋听出来了,这是树叶咬阳光的声音,它们吃得多开心呀。
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花袋喜欢这里。
花袋的爸爸是个音乐人,特别喜欢民间音乐。他听说花石山流传一首神奇的古调,每当歌师在山林中唱起时,万鸟齐鸣,花草树木都会跟着吟唱。爸爸曾经多次到花石山寻民间歌师,试图到传说中的古调,让神秘的天籁再现。
这次假期,爸爸来花石山采风,画油画的妈妈也一起来,正好把花袋也带上了。
花袋庆幸跟着爸爸妈妈来到花石山,尤其是遇到了山古婆婆。山古婆婆邀请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她那间古老的木屋里。
妈妈打量着四周绝美的风景,觉得山古婆婆一个人住在大山里,未免太孤独。她问:“村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别的人家都搬到山下去了,孩子们也下山了。”山古婆婆说着,指指山下边,“我不想离开这儿。孩子们时不时回来看望我。”
夜晚来得早,还不到五点,天就黑了。
花袋说:“阳光被山林吃掉了。”
山古婆婆听到花袋用一个“吃”字来描述阳光的消失,笑了:“小时候,看到太阳消失在山林中,我也说‘太阳被山吃了’。我还想过把太阳从山的肚子里捞出来。我阿奶告诉我,山吃了一个太阳,就会吐出一个月亮。你看看。”
山古婆婆指指窗外。
花袋走到窗口,贴着木窗往外看,果然,月亮已经站在山峦的线条上了。
“花石山哟,每天吃一只太阳,晚上吐一只月亮。花石山哟,天快黑时吃一只太阳,天将亮的时候又吃一只月亮。花石山哟,天亮时吐一只太阳,天快黑时,吐一只月亮……”山古婆婆轻轻地哼着,听起来像歌谣,更像童话诗。
木屋子里的火塘一直烧着木柴,火把屋子烘得暖暖的。
为了取暖,所有人都围着火堆,在草席上睡觉。
山古婆婆煮一锅油茶,放很多老姜,油茶沸腾开来,空气中散发出老姜的辣味。
山古婆婆拿着一把长腰银勺,轻轻搅拌锅里的油茶,让老姜的辣味更充分地渗入茶水中。
花袋盯着这银勺看。银勺有着细细长长的腰身,造型看似笨拙,却有一种古朴的优美。勺柄的头端像雕着一片树叶。
“这是一片树叶……”花袋认真地看着。
山古婆婆说:“是的,白树叶。传说花石山有一棵特别的白树,叶子是白的。白树叶摘下来二三十年,叶肉才脱掉,叶子骨架过了百年依然完整。”
这是一个很美的传说。这更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传说中的花石山古调,还有人会唱吗?”爸爸转而问起这个问题。
山古婆婆搅拌油茶的手停了,目光掠过吊锅,从油茶的蒸气中飘过,努力在记忆中翻着。
爸爸妈妈看着她,充满期待。
然而,山古婆婆缓缓地摇摇头:“也许,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听过古调,它只是存在于传说中,才那么动听吧。”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这首古调。听说歌师唱起古调,百花会齐放,万物会歌唱。这么神奇的古调不应该消失,我们应该让它复活、重现。”爸爸越说越激动,“我听说,有个会唱古调的歌师,叫飞鱼,就住在花石山深处的飞鱼寨。他是天生的歌师,张口所发出的每一个音符都有灵性……”
“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山古婆婆给他们打了油茶,说:“喝吧。”
“既然能在民间盛传那么久,应该是有这样一首古调。”爸爸坚信,“我要去飞鱼寨。”
第二天,等花袋醒来时,爸爸妈妈已经出发去飞鱼寨了。
“走了?不带我去。”花袋站在门口,看着伸入山林的小路,有些失落。
“路远,不好走。”山古婆婆说,“你跟着我去森林里收些板栗吧。”
花袋提着一只小篮子,跟着山古婆婆出门去了。
山古婆婆家旁边就有好几棵大板栗树,可是,那些树上的板栗已经收过了,她们只好走到前山去。山古婆婆只从每棵树上摘十来颗板栗。花袋很好奇,为何不多摘一些,明明有那么多板栗还挂在树上。山古婆婆说:“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摘一些回去就好。山里动物多,不能把它们过冬的粮食占去了。”
树上有很多松鼠,还有鸟儿。山古婆婆见到它们都微笑着点点头,打声招呼,就像见到村里的熟人一样。山古婆婆跟动物们说话的语调很轻快,像唱起歌谣。花袋觉得山古婆婆说的话,动物们好像都能听懂。
花袋的篮子里装了半篮板栗,山古婆婆的背篓里装了半篓板栗。
“好了。”山古婆婆说,“我们走吧。”
“还去哪里?”花袋提起篮子跟着走。
“去送板栗。”山古婆婆说。
她们穿过了两座山,来到了更深的山林。花袋留意到,这里的树更高、更绿,路面有厚厚的落叶,还有青苔,是少有人走的地方。
山古婆婆边走边嘀咕,不时蹲下身来,从背篓里取出一木勺板栗,撒在地上,然后继续走。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送板栗?树上不是有板栗吗?”花袋问山古婆婆。
“有些动物不会爬树;有些动物年纪太小或太大,爬不了树。”山古婆婆说。
花袋跟着山古婆婆走了很远的山路,直到撒完板栗,才从另一条路回村。
山古婆婆一边走,一边摘取木耳。
花袋还在不停地问这问那。
“嘘——”山古婆婆提醒花袋,“小声点。别吵到了山里的兄弟。”
花袋四处张望,山林里静悄悄的,没见有人。
“你的兄弟住在这里?”花袋小声问山古婆婆。
“山里的兄弟叫嘎个,他们守护着花石山。”山古婆婆说。
“可是,花石山那么大,嘎个一定很忙、很累。”花袋心疼嘎个。
山古婆婆听到花袋这么说,笑了:“花袋是个善良的孩子。人们都觉得嘎个有无穷的力量,能保护他们,只有你心疼嘎个。”
前面的路很窄,有一些树倒下来。在这些倒下的树下面,放有几块白的石头,模样奇怪。
这是什么呢?
花袋蹲下来细看,伸手想摸。
“不能摸。”山古婆婆叫住花袋,“这是人们雕刻的石头人偶,是送给嘎个表达感谢之情的。”
那么多人给嘎个送礼物,看来很多人感激嘎个。
花袋从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拿出一团彩的橡皮泥,学着石头人偶的样子,捏了一个橡皮泥人偶。
山古婆婆看花袋玩得开心,便交代她两句,跨过溪水,寻木耳去了。
“嘎个会喜欢你的。”花袋凝望着橡皮泥人偶,对它说。
花袋把橡皮泥人偶放在石头人偶旁边。阳光洒在石雕人偶和橡皮泥人偶的脸上,一缕微笑似乎在它们的脸上绽放开来。
这时,一阵流水一样动听的音乐传了过来。花袋循着声音寻,只见一头俊美的白鹿从溪水边缓缓走来。它头上顶着两支长角,像两根白的树杈。白鹿背上站着一只白猴,白猴手里拿着一片白树叶,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流水一样的音乐就是从那片树叶上流淌出来的。
花袋看呆了,愣愣地蹲在地上,一直到音乐停了,才发现白鹿已经走到她的身旁。
白猴从白鹿身上跳下来,收起白树叶。
“你是谁?”花袋站起身,木木地问。
“我是嘎个。”白猴回答。
花袋内心一阵狂喜,禁不住叫起来:“啊!原来你就是嘎个,就是你!”花袋绕着白猴又跳又叫,开心极了。
“我只是嘎个中的一个,我叫白木叶。”
白木叶看着花袋如此兴奋,也笑了起来。
白木叶告诉花袋,在很久以前,花石山还渺无人烟,养育着无数奇妙的生物。千年古树上长着透明的花朵,每朵透明的花里
孕育着一个小生灵。它们长相混沌,吃千年古树的汁液而获得了千万年的灵性。它们在花石山中奔跑,看到鸟儿,便长得像鸟;看到猴子就长得像猴子。总之,它们能任意变幻。
“原来如此……”花袋盯着白木叶看,觉得嘎个真是神奇,她也只是见到了万千嘎个中的一个,它长得像白猴。
“我爸爸一直在寻传说中的花石山古调。你刚才吹的那首曲子就是花石山古调吗?”花袋问白木叶。
“不是,我也只是听说过花石山古调,没有亲耳听过。”白木叶说。
白木叶告诉花袋,在花石山深处的飞鱼寨中,有一个叫飞鱼的孩子,他能听懂万物生灵的语言。在他看来,每一朵花的低喃,每一声鸟儿的鸣叫,每一条流水的声响……都是歌声。用一根千年不朽的木头做琴,用两条万年不腐的牛皮筋做弦,就能弹出花石山万物生灵的声音。他行走在山中,唱起花石山古调,万物同唱。他所到之处,繁花盛开,走兽开路,飞禽绕翔。
“这么神奇的古调,为何失传了?”花袋深感惋惜。
白木叶沉吟良久,说:“其实,古调一直蕴藏在花石山中。花石山中的万物都有灵性,都有自己的声音,人们只要倾心与万物交流,就能听懂它们的声音,唱响它们的曲调。”
花袋似乎懂了:“花石山万物一直都在,它们的声音并没有消失,所以,花石山古调一直在?”
白木叶点点头,又吹起了白树叶,悠扬的曲调顿时飘扬在幽静的花石山间。
风轻轻吹着,将这首悠扬的曲子吹进了浓密的丛林里。一瞬间,花袋似乎听到千万个生灵在轻轻吟唱,从很轻很轻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世间万物齐声合唱,大家各自唱着各自的声部,合起来却那么和谐——啊,这就是花石山万物的声音。
“传说中的花石山古调……就是花石山万物的声音呀!”花袋豁然开朗。
白木叶惊喜地看着花袋,花袋感觉自己在乐曲声中旋转、飞翔……花袋以为自己要被风吹走了,向白木叶伸出手,白木叶也伸手过来,只不过,他并不是拉住花袋的手,而是朝她抛出一片白树叶……
爸爸妈妈简谱“呀——”花袋叫了一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橡皮泥人偶边上。橡皮泥人偶依然静静地立在那里,面带笑容,一旁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花袋侧耳倾听,是山古婆婆的声音。
山古婆婆在不远处唱着一曲花调,她的歌声悠长,像长长的水草随流水在轻轻摆动。悠长的歌声飘荡在山林间,引发了更多的歌声,这些歌声此起彼伏,遥遥相应,好像花石山万物在齐声合唱,那么动听,又那么和谐……
在歌声中,花袋仿佛听到了来自远古最淳厚质朴的呼唤,她的心变得空灵起来。她听着风吹过的声音、树叶摇动的声音、花朵开放的声音、鸟儿展翅的声音、小兽跑动的声音……她真想化作鸟儿飞起来!
“也许,这就是人们苦苦寻的花石山古调吧!”花袋远眺茫茫山林,静心聆听着这传说中的花石山古调……
(原载于《小溪流》(儿童号)2022年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