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夫·勒庞是法国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著名的
社会心理学家,以研究大众心理著称。在他的《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他以独特的政治心理学视角,对以法国大革命为代表的革命运动中的革命体进行了抽丝剥茧式的分析,并作出了深刻的反思和审慎的评价,再现了革命时代人们内心的心理活动,彻底颠覆了人们心目中以往对“革命”的一相情愿的浪漫主义式的幻想,堪称法国的“柏克”。
勒庞认为,不管是什么民族,当其中的个体基于某种动机而聚集成一个“心理体”时,仅从他们聚集在一起这一事实出发,其中的个人的行为方式,会表现出与他们一人独处时明显的差别。按照他的逻辑,进入体的个人,在“集体潜意识”的作用下,在心理上会产生一种本质的变化,就像某些元素发生化学反应后形成一种新的物质一样,他们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共同的集体心理。这种共同的集体心理正是勒庞所主要关注的对象,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独立人格的消失
作为个体的人各个不同,一般而言,个体都是理性的、有教养的和负责任的。但一旦聚集在一起,形成体,体中的成员往往会失去个体感而湮没于体之中,做出一些当个人独处时不可能做出的反应,甚至表现出与自己的个性截然相反的某些行为。勒庞在定义体时就把去除个性化看做组成体的一个主要标志,因此,他把这种独立人格的消失看做体的首要特征:“自觉的个性的消失,以及感情和思想
转向一个相同的方向,是就要变成组织化体的人所表现出的首要特征。”独立人格消失的一个重要的特性就是同质化,也就是说,在体中,构成这个体的个人不管是谁,他们的生活方式、职业、性格或智力不管相同还是不同,仅从他们变成了一个体这个事实出发,便使他们获得了一种集体心理,他们的感情、思想和行为变得与他们单独一人时颇为不同。不仅如此,一旦个人融入体之中,那么他们的才智就会被削弱,个性逐渐丧失,异质性被同质性
所吞没,无意识的品质逐渐占据上风,“有意识的个性将被体的无意识人格所淹没”,“它完全受一些无意识所控制,并且服从一种独特的集体逻辑”。
二、体的情绪化
个人在融入集体时之所以会放弃自己的个性,这与体的情绪化有关。所谓体的情绪化,指体的行为往往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彩,在很多情况下理智往往为情绪所支配。勒庞把体看做刺激因素的奴隶,他说:“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的反应的能力,体则缺乏这种能力。”一种观念要想在体中拥有巨大的力量,“必须有一种情绪化和神秘性的基础在支撑着”。
导致个人在融入集体时放弃自己的个性的主要原因,首先在于无意识在体中发挥了完全压倒性的作用,这种无意识来源于一个民族长久的心理积淀,它指导着人们有意识的行为,构成了一个民族先天的禀赋。正是民族的心理共性构成了体共同的属性,在体心理中,这种民族的心理共性凸显出来,
个人的才智则被削弱了;其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能和欲望,但由于社会规范的限制,个人的许多本能和欲望受到了压制,尤其是当他以个体的身份面对社会时。但是,在体场合下,人们以集体的力量面对社会,“法不责众”的心理使个人敢于打破传统的社会规范的束缚,释放自己的本能;再次,体的情绪像传染病一样,能从体局部传遍整个体,他们的姿态、言行极具有感染力,作为体中的个体无法用意识来控制自己的行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最后,由于相互感染,暗示成为最主要的原因。有意识的人格消失的无影无踪,意志和辨别力不复存在,一切思想或感情都好像受到催眠师的影响,他会因难以抗拒的冲动而采取某种行动。
正因为体受情绪化的支配,因此,在一些体中,尤其是在一些带有强烈情绪化彩的体中,经常会有一些知识分子的加入。作为独立的个体他们是教养的,但在体中恰恰是他们的情绪化、失去自我,使他们表现的身不由己,残暴而狂热,也表现出原始人的热情和英雄主义。同时,
革命时代的体心理
———读古斯塔夫·勒庞的《乌合之众》
孙钦浩
(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南京
210093)
[摘
要]从心理学的角度看,革命时代的体,当其成员聚集在一起时,会呈现出不同于每
个成员个体的新特征。每个人的人格特征消失了,形成了一种共同的情操和观念,非理性占据主导地位,采取了一种或几种共同的行为取向,并受到领袖的支配和控制。
[关键词]体心理;情绪化;非理性;领袖
[中图分类号]D73.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234(2011)01—0036—02
[收稿日期]2011—03—09
[作者简介]孙钦浩(1987—),男,山东莒南人。政治学理论专业2009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政治哲学。
2011年第2期理论观察
N o.2,2011(总第68期)
Theoretic Observation
S erial N o.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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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绪化是极为简单和夸张的,简单的使体成员不能做出细致的区分,把事情视为一个整体,看不到它们中间的过渡地带。夸张的使他们不管是什么感情,一旦表现出来,通过暗示和传染迅速传播,它所赞扬的目标就会力量大增。体的这种特点所造成的结果便是,它全然不知怀疑和不确定性为何物,“就像女人一样,一下子便会陷入极端。怀疑一说出口,即刻就成为不容辩驳的证据。”
三、非理性占据优势
体成员处于无意识的境界,受情绪化支配。与此相应的是,他们在判断某事或评判某人时,不能诉诸理智,丧失了批判能力。在体的情况下,随着情绪的高涨,人们的自我抑制力会相应降低,人们的判断能力也会受到影响。勒庞说:“体永远漫游在无意识的领地,会随时听命于一切暗示,表现出对理性的影响无动于衷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它们失去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极端轻信外再无别的可能。”体中非理性占据优势主要有如下表现:
其一,高智力者在体中往往没有市场。在体中,智力较低者往往把高智力者降低到与自己一样的
水平上。因此,没有必要考虑组成体的个人的智力品质,这种智力品质也无足轻重,从他们成为体一员之日起,博学之士便和白痴一起失去了观察能力。
其二,体的逻辑推理方式低劣。虽然体不能绝对的说不能推理或不受推理的影响,但是体的推理方式是低劣的。他们“把彼此不同,只在表面上相似的事物搅在一起,并且立刻把具体的事物普遍化”。体没有推理能力,因此也就无法表现出任何批判精神,它不能辨别真伪或对任何事物形成正确的判断。
体的非理性占据优势,导致体无法全面地、辩证地看待事物。也就是说,体对各种意见、想法或信念,或是全盘接受,或是一概决绝,将其视为绝对真理或绝对谬论。勒庞说:“对何为真理何为谬误不容怀疑,另一方面,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体便给自己的理想和偏执赋予了专横的性质。”
正因为体的非理性占据优势,所以知道如何影响体的演说家总是诉诸体的情绪而非理智——个性名
—他们不能只依靠逻辑的法则和自己的思维路线,而不顾及体的思想观念与情绪。这就要求他们在向体宣扬自己的思想时,必须对高深的观念加以改造,使其简单、明了、形象,至于这种观念的逻辑是否缜密甚至观点是否正确都无关紧要。同时,一种观念从经过改造到被体接受需要较长的时间,而到真正能够在体的头脑中扎根又需要一段时间,因此,体的观念“总是落后于博学之士和哲
学家好几代人”。
四,体道德的两面性
道德人格的两面性是指革命中的众在道德品性方面表现出的极为矛盾的两个方面。一方面,如果“道德”一词指的是持久的尊重一定的社会习俗,不断地抑制私人的冲动,那么显然可以说,由于体太好冲动,太多变,因此不可能是有道德的。这一方面由于人类从原始时代继承了野蛮和破坏的本能,它蛰伏在每个人的身上。另一方面,从以个人责任为基础的法治立场来说,这种在体中消失了个人利益和目标的人变成了一个“无名氏”,而以个人责任为基础的法律,对这样的无名氏却丝毫不起作用。即“法不责众”的经验使他意识到,他不必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而且人数越多越产生一种人多势众的力量感。因此,一旦当其成为体的一员时,这足以让之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彻底的放纵这种本能。
相反,如果把某些一时表现出来的品质,如舍己为人、自我牺牲、不计名利、献身精神和对平等的渴望等也算作道德内容,则可以说体经常会表现出极高的道德境界,即孤立的个人根本做不到的极崇高的行为。正如勒庞所说“民族的荣誉、前途或爱国主义”,体在这些信仰的激励下,很容易表现出极崇高的献身精神和不计名利的举动,并且它所能达到的崇高程度,是孤立的个人绝对望尘莫及的。这是一些与个人的日常利益完全没有关系的观念,只有它们能够让体“达到使他慷慨赴死的地步”。即使
在一罪大恶极的人中间,经常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仅仅因为他们是体的一员,便会暂时表现出严格的道德纪律。体对个人的这种道德净化作用,肯定不是一种一成不变的常规,然而它却是一种经常可以看到的常态。因此,体虽然经常放纵自己低劣的本能,但他们也不时的树立起崇高道德行为的典范,当然,他们都是在无意识的实践着这些美德。
五、领袖与众
体需要领袖,而且是符合他们口味的领袖。正如勒庞所言,只要是一生物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动物还是人,他们都会本能的使自己处于一个头领的统治之下。领袖之所以成为领袖,通常具备一般人所不具备的特殊品质,如能够迎合信众而为事业献身的勇气、不懈的斗志和高尚的利他主义等。同样,对众来说,领袖是体的引路人,是体形成意见并取得一致的核心。大众需要领袖把他们组织起来,为他们提供目标、指明方向。因此,领袖和众就如同人和人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体的轻信、极端与情绪化等特点,显然为领袖动员自己的信众提供了许多可趁之机。当领袖们打算用观念和信念影响体的头脑时,他们所借助的手段虽各有不同,其中不外乎最为重要的三种,即断言法、重复法和传染法:做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需要任何推理和证据,并通过大量的不断重复,使之进入到体头脑中的无意识领域,最终使人把它当做已被证实的真理接受下来,而此时,强大的传染过程就此启动,在体中形成了所谓的流行意见。这时,就会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即所谓的名望,
它或是某个人、某本著作或某种观念对我们头脑的支配力,这种支配力能够阻止我们看清事物的本来面目,完全麻痹我们的鉴别力和批判能力,让我们心中充满惊奇和敬畏。个人迷失在了民众之中,他们忘却了自身的利益,接受了他们的领袖所谓的“共同愿望”。因此,正如勒庞总结道:在体的灵魂中占上风的,并不是对自由的要求,而是当奴才的欲望。
当今世界的特点之一就是民主在政治领域的扩展,一人一票的普选制已经成为公认的政治竞赛准则,也是衡量一个政府是否合法的重要标准。无怪乎,勒庞在一个多世纪前便高呼:“体的势力成为唯一不可匹敌的力量,而且它的声势还会不断扩大。”我们千真万确进入一个“体的时代”,可历史的悖论恰恰在于,正是众参政意识普遍觉悟和民主口号盛行的20世纪,同时它却又是一个“最血腥的世纪”,正如崇拜人民的雅各宾派人却疯狂的屠杀人民一斑,这不仅意味着民主就是人民的统治,但人民的政治技能和心理素质又不能适应民主政治的要求。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在民主化的普及过程中,既包含着人类几千年来想要驯服强权的真诚愿望,也隐含着为此而奋斗的人民落入强权圈套的巨大危险。
纵观法国大革命,我们并没有看到“自由、平等、博爱”的均衡发展,而是所谓的“平等”精神的单兵突进,平等原则取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至于人们不仅渴望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乃至包括地位和财产的平等。因此,抽离出个人的主观好恶,大革命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更多的是“仇恨”、“恐惧”、“野心”、“嫉妒”、“虚荣”和“狂热”。所以,作为保守主义者的勒庞甚至悲观的认为:除非是在独裁制度下的,
否则政府是不可能实现大众民主的。正是由于勒庞敏锐的嗅出了“大众民主”和“独裁”的直通车关系,所以,勒庞认为社会组织就像一切生命有机体一样复杂,我们还不具备强迫他们在突然之间发生深刻变革的智力。同时,社会事实也如此复杂,我们也根本不可能全盘掌握和预见到它们的相互影响所带来的后果,可见的社会现象背后可能是某种巨大的无意识机制的结果。因此他反对一个民族热衷于重大的政治和社会变革。对变革的狂热,正是雅各宾精神中最具危害性的思想之一,也是法国大革命留下的最可怕的遗产之一。因此,勒庞无时无刻的不提醒我们:富有成效的改革不是革命性的改革,而是那些点滴积累起来的渐进改良。这对我们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参考文献〕
〔1〕〔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
—大众心理研究〔M〕.冯克利,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2〕〔法〕古斯塔夫·勒庞,革命心理学〔M〕.佟德志,刘训练,译.长春:吉林出版社,2004.〔责任编辑: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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