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霾后得知怀孕:⼥⼉健康就好。
描写兰花2013年1⽉份北京,⼀个⽉⾥头25天雾霾。
那个⽉⾥头,我还去了四个地⽅出差:陕西、河南、江西、浙江。回头看视频⾥的天空,当时的中国正被卷⼊⼀场覆盖了25个省市和6亿⼈的⼤雾霾,但有我的嗓⼦有意向,在西安那天晚上咳得睡不着觉,我就切了⼀只柠檬放在枕头边上。回到北京之后,我知道我怀孕了。
绫罗绸缎听到她的⼼跳的那⼀瞬间,我觉得我对她没有任何别的期望了——健康就好。但是,她被诊断为良性肿瘤,在出⽣之后就要接受⼿术。我还没有来得及抱她⼀下,她就被抱⾛的。我是⼀个⾮常幸运的⼈,后来我辞职陪伴她、照顾她,只要⼀家⼈在⼀起平安就好、健康就好。
以前我从来没有对污染感到过害怕,去哪我都没戴过⼝罩。现在有⽣命抱在你怀⾥,她呼吸、她吃、她喝,都要由你来负责,你才会感到害怕。那场雾霾持续了差不多两个⽉(2013年底),它让我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偶然发⽣,也不可能很快过去了。
穹顶之下柴静
这是2014年整整⼀年的北京,只有空⽓和良的时候,我才能带她出门,但是这样的天能有多少呢?污染天数175天,这意味着⼀年当中有⼀半的时间我不得不把她像囚徒⼀样关在家⾥⾯。⼗年前那个环保局长对我说了⼀句话,“孝义是⼭西的缩影,⼭西是中国的缩影”。短短⼗年,我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为现实。女酷
连续40天空⽓影像记录显⽰:
天津2014年空⽓污染天数197天,
沈阳2014年空⽓污染天数152天,
成都2014年空⽓污染天数125天,
兰州2014年空⽓污染天数112天,
⽯家庄2014年空⽓污染天数264天
有的时候早上醒来我会看到⼥⼉站在阳台前⾯⽤⼿拍着玻璃,⽤这个⽅式告诉我她想出去。她总有⼀天会问我,妈妈,为什么你要把我关起来?外⾯到底是什么,它会伤害我吗?这⼀年当中我做的所的事情,就是为了回答将来她会问我的问题:雾霾是什么?它从哪⼉来?我们怎么办?
雾霾是什么:这是⼀个看不见敌⼈的战争
雾霾是什么呢?我有时候会把灯关掉,我想看⼀看,我知道PM2.5就存在这当中,它们是⼀些空⽓动⼒学直径⼩于2.5微⽶的颗粒,所以它们才能折射⼤量的可见光,留给我们⼀个能见度很低的世界。这是⼀个看不见敌⼈的战争。
⼤量的样本显⽰,有很多⼈⽐你更⾼,超标20倍。所有这些致癌物都附着在刚才看到的那个⿊⾊的采样膜的表⾯,⼀种叫做⿊炭的物质上,它⾮常⼩,只有0.2微⽶,但是它是⼀个锁链的结构,所以如果它打开的话,两克⿊炭能有多⼤?能有整个篮球场那么⼤,所以它可以吸附很多的致癌物和重⾦属。在中国这样的⿊炭有多少呢?这是2009年NASA(美国航空航天局)做的⼀个测算,那个紫得发⽩发亮的地⽅是中国,(⿊炭)它像幽灵⼀样在我们的上空飘荡。
在中国每年因为⼤⽓污染过早死亡的⼈数是50万⼈。在这场跟⼈类的战争当中,我们最脆弱和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就是我们的孩⼦和我们的⽗母,这些⼩孩⼤多才两个多⽉⼤,还没有出过门,但是已经得了肺炎,他们在接受雾化。在2013年1⽉份,重雾霾期间的时候,我们整个国家,有⼆⼗七个城市都出现了急诊⼈数的爆发性增长。
Edward Lagrence Avol(南加州⼤学医学院临床预防医学教授):如果让他们暴露在污染中的第⼀天,他们受到⼀部分功能损伤,他们暴露的第⼆天,他们的损伤没有第⼀天那么多,但这不是因为他们有了“适应性”,⽽是他们已经失去了这部分功能,损害已经发⽣。
我就在华北天空下⽣活,这⼗年来我怎么没有觉察到雾霾的存在?我就去了我们国家奥运空⽓质量保障⼩组的组长唐孝炎院⼠,她给了我这条曲线,这是2004年。
11年前,那时候我们还没有PM2.5的检测,但是我们有PM10,她是根据当时的估算,那个时候在污染
期的话,PM2.5可以达到三百到四百,属于今天的严重污染。但那个时候我们⼀直认为那是雾,我们⼀直把它叫做雾。
⼈们在当年并不是没有闻到呛⼈的味道,但煤炭带来的温暖和能量在当时更重要。1980年前后,北京市内有3700家⼯⼚,对⼀个充满发展渴望的农业⼤国来说,烟筒被认为是进步的标志。
过去30年内,我国的肺癌死亡率上升了465%,虽然吸烟和⽼龄化仍然是这个数字的主要因素,但细颗粒物明确的致癌风险,越来越得到重视。2012年,PM2.5被列⼊监测范围,国家《⼤⽓污染防治⾏动计划》实施,随着收⼊增加,信息透明,⼈们对环境的期待越来越⾼。
我戴着⼝罩逛街,我戴着⼝罩购物,戴着⼝罩去跟朋友见⾯,我⽤胶条把我们家门窗每个缝都给它粘上,带着孩⼦出门打疫苗的时候,她冲我笑我都会感到害怕,说实话我不是多怕死,我是不想这么活。所以每次碰到有⼈问我说,你到底要⼲嘛做这件事情。我只好简单地告诉他,这是我跟雾霾之间的⼀场私⼈恩怨。我要知道它从哪⼉来,我要弄明⽩这⼀切是怎么回事。
煤炭:先让中国腾飞,再让中国“遭罪”
中国的PM2.5,60%来与燃煤和燃油,也就是化⽯能源的燃烧。这种燃烧的强度有多⼤呢?我们可以来看看,在2014年,这个数值可以代表全球化⽯能源的燃烧强度,可以看看中国有多亮,那个烧得发
红发亮发⽩的地⽅就是我们国家。从图标来看的话,它⽐欧洲⾼出三到四倍,我们烧了这么多化⽯能源。⽽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煤和油的污染物之间可以发⽣⼤规模的化学反应。
在南威尔⼠被废弃的矿坑深处,埋葬着英国⼯业时代的⼼脏,它曾经驱动过⼀个世界上⼤的帝国,也给这个国家带来⼀场可怕的⿊⾊灾难。在1960年年代,伦敦⼤烟雾事件发⽣完之后,其他的国家纷纷开始减少和控制⾃⼰的煤炭⽤量,但当时恰逢中国改⾰开放的开始,这个已经封闭了多年和落后了多年的国家,迫切地需要⼀种巨⼤的能量能让⾃⼰起飞,它的选择是煤炭。这是它增长的曲线。
那中国这么多煤⽤在哪⼉?2013年这36亿吨,我们可以看⼀下,其中3亿8千万吨烧在京津冀,⽽这3亿8千万吨当中,有三个亿烧在河北。
熊跃辉(国家环保部科技标准司司长,原华北督查中⼼主任):有60%以上的钢铁企业没有任何审批⼿续,环评法甩在⼀边不⽤,就是⼀直通知停⽌审批,不管你合法的、不合法的都停⽌审批,真正的破罐⼦破摔的就是⿊户,监管部门都不想去触及这⼀块,关的了吗?能取缔的了吗?⼀千万吨钢是多少⼈就业?10万⼈就业,河北的钢铁是到了什么程度?已经到了你取缔不了的程度。
代开专票中国⽤三⼗年的时间⾛完别⼈⼀百年⾛过的⼯业华的道路,所以我们煤的污染之上还要再附加油的污染。那么我们的油怎么了?我们的油⼤部分烧在车上,我们的车在⼗年之间增加了将近⼀个亿。北京本地的污染源当中,的就来⾃机动车。
尴尬的不⽌环保部门,空⽓中都是钱的味道
车多就污染吗?北京市交通委给我的解释是这样的我,东京90%以上的⼈在坐轨道交通,他们只有不到6%的⼈在开车。北京有多少呢?北京34%的⼈开车。北京每天⾼峰期的时候,六环以内,每个⼩时的PM2.5排放量是多少?——1吨。北京⼈在5公⾥以内开车的有多少?将近⼀半。
在北京每天⼀天凌晨的时候都会出现污染的峰值,⽽且是每天恒定出现,永远⽐当天下午有机碳的排放⼤概要⾼出两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想知道这个答案,我们就去了延庆。
(随机抽查⼀辆车)
司机:这是国⼀之前的。
柴静:那就是意味着没有任何排放设施。
司机:没有,基本没有排放控制措施。
警察:绿标。
司机:国三。
柴静:是哪⼉发的?河北省环保厅。
司机:买的时候他说是国三的,咱⼜不懂,对不对,咱只是买车的。
李昆⽣(北京是环保局机动车排放管理处处长):⼤⾯积,或者说说得更严重⼀点,全⾯,这是⾏业内的秘密,90%基本配置都不在。如果有三万辆车进城,那就相当于⼏百万辆车在夜⾥还在跑。
没有任何排放设施的时候,它的排放会是⼀个什么结果?只这⼀辆车,只⼀项颗粒物的排放,它就是国IV车的五百倍。它的氮氧化物的排放,要占所有机动车的70%,它的⼀次性颗粒物的排放要占到多少呢?99%。还有更可怕的事情是,柴油车的尾⽓排放出来的颗粒物毒性远⽐⼀般的⼤。如果要问责的话,⾸先应该问的是车企的负责⼈吧?
⼗⼏年来,如果说这种全⾯、普遍都存在,⽽且监管部门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去处理他们呢?我们不是有法律吗?你这样的产品是可以召回的呀。但是从2004年到现在,这个法律在这类车辆上⽤过多少次呢?⼀次都没有。
丁焰(环保部车辆污染研究处主任):当然我们问过,你⼤⽓法为什么要这么写,为什么不直接写我们。⼈家说了,就是因为当时定这条的时候,很多部门反对,不能你环保管。但最后这个法就过不去,过不去最后等于就⽤了⼀个模糊的写法,就是叫有执法权的去做。
丁焰:但是实际上还是没管住啊,合格证全是真的,车型也全是真的,环保部门也发了那个绿标了,也是国四的。没有⼀个部门去看那个车到底是什么,只有那个车是国⼀的。
尴尬的不光是环保部门,车企业也挺尴尬的,那个的⽼板后来就跟我说,如果环保部能够去执法,去抓那些的车辆的话,我保证第⼆天就⽣产真的。在延庆的时候,随机抽查了这辆柴油车,这是在北京加的柴油,已经是⾮常好的,全国的⽔平了,但是它的柴油测出来之后,是欧盟和⽇本包括美国的⼆⼗五倍。
布尔津县
全世界的⽯油企业都会去尽量维护⾃⼰的⾏业利益,这是⼀个公司的天性,这⽆可厚⾮。我们很想知道其他国家到底是谁在制订这个标准,这是我们⽬前为⽌调查到的结论—澳⼤利亚:环保部;韩国:环境部;⽇本:⽇本环境省;墨西哥:环境和⾃然资源部与能源部;加拿⼤:环境部;欧洲标准委员会。澳⼤利亚、韩国、⽇本、墨西哥、加拿⼤,基本都是环境部在主导标准。即使是欧盟这样的欧洲标准委员会来定的时候,它会有⾏业协会的声⾳,但是也没有出现过由
⽯化⾏业来主导标准制定的情况。
那为什么在我国,国家车⽤燃油质量标准是由⽯化⾏业主导的呢?⼀个国家的选择有它的历史原因。上世纪六⼗年代,我国⽯油处于极度紧缺状态,长安街上的公交车需要头顶⼀个煤⽓包⾏使,远未到考虑燃油环保指标的时候,环保部门也未成⽴,所以标准的制定,是由当时⽯油部下属的⽯油化⼯科
学研究院负责。
在中国,除了我们的油品标准低之外,我们还有另外⼀个,在我出发之前远远没有想到的问题,就是我们有⼀半的油是完全失控,全球⼗⼤港⼝,现在有七个在中国。远洋货轮带来的污染之⼤,在靠近海岸线四百⽶的地⽅,它排放的污染相当于五⼗万辆⼤卡车。所以在深圳,百分之六⼗的⼆氧化硫是来⾃轮船的。
也许你既不⽣活在港⼝边上,也不⽣活在河的边上,也不⽣活在机场的边上,但是你⼀定遇到过这些车。这些是⼯程的施⼯车辆,有⼀次我在河北看到它们的时候,我以为前⾯失⽕了,绕到前⾯⼀看,是它在排放⿊烟。我们跟环保部⼀起,环保部门的⼈就说“那这样,我们去查⼀下,看看吧”。他们就现成买了⼀个柴油壶,然后就进了最近的⼀家民营加油站,我是最后⼀个下车的,那么等我下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证已经被⽼板夺⾛了。
⽼板:⼤⽓防治法?
柴静:“环保部门有这义务权⼒”。
⽼板:你有义务,你有义务,没这权⼒。
这⽼板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们每个⼈都默默⽆语,然后就拎着柴油壶就都散了。他说得太狠了,从煤
到油⼀项⼀项下来,煤和油的消耗都这么⼤,我们的品质相对低劣,我们缺少清洁,我们还在排放的时候缺乏控制,我⼀直想知道为什么,⼀直到这个⽼板,这句话我觉得他莫名其妙地道出了某种事物的本质。
⼀吨钢,如果把它所有的环保成本省下来,不去装的话,它能够省⼀百块钱,⼀吨煤能够省⼀百五⼗六块钱,⼀辆车如果不装环保设施的话能够⼤概省两万,油品少升级⼀次,能够省五百个亿。⼗年前,我问空⽓中是什么味道,我没有得到答案。现在我知道了,空⽓中是钱的味道。
借鉴经验,创造未来:英国美国是如何治理空⽓污染的?
城市给了我们个⼈的⾃由,也给了这个国家三⼗年来的繁荣,未来还会有三四亿⼈要进城,这个必然到来,不可避免。他们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不可思议的⽂明和财富,但是假如⽤投资拉动⼯业和拉动城市发展的模式不改变的话,结果会是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将在⽤光所有的资源之前,我们就⽤光所有的环境容量。
之前我很担⼼,北京还在扩张,它的汽车的量还在增加,它的污染能降低吗?但是这是洛杉矶,⼀个跟北京⾮常像的地⽅。它也是三⾯环⼭,空⽓扩散条件很不好,所以它曾经发⽣过⼤规模的光化学污染烟雾事件。但是从1970年以来,洛杉矶的车辆还在上升,上升了这么多,三倍,但它们排放呢?降低了百分之七⼗五,他们怎么做到的?我就去趟洛杉矶在那⾥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