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苏辛词风之不同
我国宋代的苏东坡和辛弃疾,同为宋词豪放派的代表人物,是宋代词坛上的两颗耀眼的明星。他们词的风格,既有同又存异,都为宋词以崭新的面貌跃上文坛而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苏轼以他豪放的感情,坦率开朗的胸怀,改变了晚唐五代词家婉约的作风,开创了豪放词派的风格。辛弃疾又继承发扬了这种豪放的浪漫主义的词风,创造了更为雄奇阔大的意境,更是生动突兀,笔酣墨饱,气势飞舞。在两人的词中,都可以看出浓烈的奔放的豪情以及要求为国家建功立业的理想。
一、苏东坡和辛弃疾豪放词风之不同
苏轼和辛弃疾出生相距百年,一个生活在北宋,一个生活在南宋;一个科举出身,文名满天下;一个行伍出身,孤身擒叛徒,英名丧敌胆,一生励志收复中原沦陷之土。处在不同时代背景下的两个人,有着如此迥然各异的生活经历,其词风的不同是必然的。
他们同为“豪放”的风格,苏词之放,表现为超逸放旷,流溢着自由奔放,乐观开朗;辛词之放,则表现为悲壮激昂,常常饱含着所特有的豪壮而苍凉,雄奇而沉郁的个性。苏轼对生
活的乐观,对理想的热烈追求,使他的词总是那种活泼自然,动荡跳跃,慷慨激昂,铿锵作响。辛弃疾因国家仇民族恨的长期压抑,使他的词既豪迈奔放,慷慨激昂,热情澎湃,而又忧思悲壮,沉郁苍凉,政治理想和社会现实的矛盾,妥协投降派的排挤打击,决定了他的词没有也不可能有苏轼词的那种空旷洒脱的风致。同样是抒发政治失意的情怀,苏词的结尾,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老庄消极思想自解,显出颓废为自适的倾向;辛词则金刚怒目,感愤终篇,仍大呼“枉了冲冠发”,毫无出世之意。苏词倾向于从痛苦中求超拔、求解脱,跨越现实的黑暗去追寻理想的光明;而辛词则更多地表现了对于现实的苦恨执着和挣扎奋斗,表现了悲愤的呼喊和火一样燃烧的激情。
其一,苏、辛词中展现的个性不同。
苏轼天性忠爱,自如畅达;辛弃疾气势沉雄,豪壮悲愤。苏轼词风旷达,辛弃疾词风豪健。苏轼是文人,辛弃疾是文人加英雄。文人气质“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多愁善感和英雄豪杰“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万丈豪情均表露无遗。苏轼把如画的江山和气宇轩昂的英雄叠加在一起,以景衬人,山水壮丽,英雄俊朗。辛弃疾历数了孙权、刘裕、刘义隆、廉颇等诸多英雄好汉的成败旧事,写出了自己对国事的关注和自己怀才不遇的不
平。苏轼的豪放是很洒脱的;辛弃疾的豪放给人的是壮烈是沉郁,因为辛弃疾本身就是一个很传奇的词人,他最大的愿望是收复北方失地。但是他的愿望一直不能够实现,所以在他的作品里就自然充满了一种冲天的豪放感觉,弥漫着一个爱国战士的悲壮和激情。可是他的不受重用又导致他的失意,这就在豪放之外多了一些沉郁。总起来看苏轼的豪放是达观者的风采轻松而迷人,辛弃疾的豪放是壮志难酬的悲壮之情,沉郁而震撼人心。
其二,苏辛词表现手法不同.
苏辛并称,但二人在精神气质,创作思想有着明显差异。而这种情况自然离不开其艺术表现手法。苏词“以诗入词”,是诗化;辛词“以文入词”,是文化。
苏词的审美价值上升到崇高的境界。生动的景物描写生成雄宏壮阔的画面,所能宣泄的激情与义愤,往往呈“大江东去”不可遏阻之势。表现理想与抱负,以及理想与抱负难以实现的怅惘,也显得那么自然与雄放。放逸旷达的胸襟与超越的时空观所体验的人生,常常表现出哲理式的感悟。这种渗透人生感悟的情愫,从激越的冲动终归于深沉的平静。华丽典雅而又高傲不羁的语言风格,以及其背后所隐藏的佛老思想,使其本来故作矜持的态度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大度。辛词散文化的笔法,有利于表现散乱的心灵。慷慨纵横是其情绪
的主流。以炽热的政治情感与崇高的政治理想来拥抱人生。豪爽的英雄本常常企图与历史上的众英雄相认同。关注社会现实,往往以时代的歌手自居。执着的爱国热忱与壮志难酬的忧愤悲情相交织,使其内心痛苦不已。“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诘问与感喟,使人产生几多悲凉之感。
二、苏辛婉约词风之不同
其一,婉约词透漏出不同的精神世界
苏轼的心胸广阔及为人处世之标准, 即“哀而不伤”。如《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来往, 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此词作于苏轼贬居黄州期间, 是苏轼咏物词中个性化的典型。词中“孤鸿”“幽人”形象已具苏轼独特的生命与个性。作者作此词时, 刚因作诗讽刺新政而获罪, 在黄州过着孤独寂寞的生活, 众人有意回避他, 他也有意回避众人整日闭门谢客, 借酒消愁。词中“独往来”的“幽人”正是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断交、孤独寂寞的作者本人的艺术写照。而“孤鸿”“拣尽寒枝不肯栖”也正是独立不惧,不与达官贵人周旋仰承他人鼻息的东坡居士的形象本身。“孤鸿”“幽人”两个形象完全可以认同于作者本人。苏轼一生坎坷, 历尽磨难, 但从未向坎
婉约词坷与困难低头。他曾总结出“三戒”, 即戒急躁、戒阴郁、戒贪欲, 因此处世不惊,心态平和。此词正因为他的这种心态, 达到了超旷孤逸的高境。难怪黄庭坚叹道: “语意高妙, 似非吃烟火食人语”。辛词善于寓庄严于谐谑之中。如写醉中“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 (《西江月》) 在诙谐俏皮之中, 将自己兀傲坚强的性格和人生哲学表现得淋漓尽致。但辛词则更善于寓悲愤于闲适之中, 这类词以淡笔写浓愁, 轻笔写重压, 闲笔写大志, 如:《丑奴儿》“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全词围绕同一个愁字写少年与暮年的不同心态, 笔触似乎漫不经心, 但内心的感慨却是十分沉重深邃的。时代多变迁, 大业未成,词人不免有所感叹,今昔对比, 以昔衬今。深沉之痛却在结处用“吞咽式”抒情, 以淡语出之, 出人意表, 极耐寻味。如此一来, 作者不仅抒发了那丝丝的愁绪,同时表现出那几许的无奈。用简单、清丽的文字, 伤时感怀, 作者的郁郁不得的情感自然地流露出来。辛弃疾的婉约词, 配以豪放不羁的泱泱之气, 豪气直冲霄汉的情怀, 词人更显高大。其词的形式解放了原先词派的束缚, 婉约词的低柔婉美, 谐趣幽默,配合着沉郁悲壮的主旋律, 可谓真正的集大成者。虽然其婉约词的创作不及豪放词, 但辛稼轩仍以创作婉约词为其词创作中的大宗。其所作婉约词也为人情感所至, 或寄情于小阁, 或寄情于山水。虽辛弃疾功于婉约词的创作, 但其主流旋律无时不在影响其婉约
词的创作, 那豪放奔腾的词风,时而会闪现于他那清新巧秀的婉约词中。因此, 辛弃疾的婉约词在延续婉约词的主体风格的同时, 把婉约词的境界也作了提升, 令人读之有耳目一新之感;如《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 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 见说道, 天涯芳草归路。怨春语。算只有殷勤, 画檐蛛网, 尽日若飞絮。长门事, 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 脉脉此情谁诉? 君莫舞, 君不见, 玉环飞燕皆尘土!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栏杆,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 , 开头“更能消, 三字, 是从千回万转后倒折出来, 真是有力“如虎。” (《白雨斋词话》) 而结尾又将一腔怨悱之情化入“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的衰败景中,使全词的意境更加深邃。辛词的豪放风格往往是通过各种形式加以表现的, 它“正而能变, 变而能化, 化而不失本调, 不失本调而兼得众调”。( 胡应麟《诗薮》) 这种豪放的“变调”往往更能表现出辛词的内在气质和本风格。
其二、对于离别题材的不同表达
离情别绪是婉约词创作的永恒主题, 如苏轼《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 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 正梳妆。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 短松冈。”这是一首怀念亡妻的悼亡词。词人结合自己十
年来政治生涯中的不幸遭遇和无限感慨, 形象地反映出对亡妻永难忘怀的真挚情感和深沉的忆念。表现的是自己的真情实感, 而非前人矫情之作。词中并未写词人之妻容貌如何, 只是以梦中“小轩窗, 正梳妆”引出人物, 继而“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 深入到了人内心的感受。没有对妻子容貌的精心刻画, 没有梦中相见时的卿卿我我, 扭捏作态, 一切都在无言中, 都在双方的心里。这可以说是婉约词的一大进步。所以说苏轼写词不单单是写词, 更重要的是别有寄托。有人说苏轼不会写婉约词, 不懂音律, 他用这首词证明了自己不仅会写, 而且能比任何人写的都好。正因为他的这类婉约词才逐渐成为文人们认可, 他婉约词的独特对词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辛稼轩作为刚柔并济的伟大词人, 对于最能抒发缠绵情怀的离情别绪词的创作也颇具心得, 手法极其熟练, 如《满江红》:“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这首闺怨词也是盼望远行客归来的情思篇。全词以情带景, 融情、景、事为一炉。上片“敲碎离愁”, 想象奇特,用词新颖。“满眼”连用时序迭写思绪流动。下片换头“相思字”承接上片“从头读”而来, 读信垂泪, 有抬眼远眺, 嫌垂杨障眼。“最苦是”两句写久行伫立, 将念远之情表透。写情既深, 文笔老辣, 堪称婉约词中佳品。辛弃疾
也偶作情词, 但“绝不作妮子态”《毛晋〈稼轩词跋〉》, 更有一种他人难以企及的高远之怀, 如对词中女子高雅的气质、独特的品位的描写, 如著名的《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萧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与其说是写对情人的追求,不如说是“自怜幽独, 伤心人别有怀抱” (《艺衡馆词选》引梁启超语) 的自白。这首元夕词写灯节热闹的气氛中, 词人怀着焦渴的心情, 执着地寻着自己的知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 最后在灯火黯淡处蓦然发现。词的深层寓意, 见仁见智, 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梁启超的“伤心人别有怀抱”说, 可能最能体现词人心意。全词构成一个意味深长的意境表达心志, 是传统香草美人手法的活用, 心意独见。撇开与普通婉约词的相同处, 我们单看辛词中的创新与独到见解就体现了辛词中的语言特了。
其三、农村题材的创作异同
农村题材的词作, 约占全部苏词的十分之一,可见他对农民和农村生活的关注。他写农村的词作风格多样, 其中一部分写得清丽妩媚, 词情宛转。
最有名的是他在徐州任上所作的五首《浣溪沙》,其四云: “簌簌衣巾落枣花, 村南村北响缫
车。牛衣古柳卖黄瓜。酒困路长惟欲睡, 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苏轼以清新明丽之笔, 写出了农村的秀丽风光, 讴歌农民繁忙的劳作和雨后喜悦的心情。这正反映了苏轼对农村风光的热爱和普降喜雨后的怡悦心情。词中充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泥土芳香。读来像风物画那样令人神住, 也如抒情乐曲般沁人心脾。词中含蓄、蕴藉之处, 颇能诱发读者的遐思与想象。贬官黄州后, 苏轼又写了五首吟咏农村风光的《浣溪沙》。但时过境迁,词的情调不复从前那样欢悦。如“翠袖倚风萦柳絮, 绛唇得酒烂樱珠。樽前呵手镊霜须。”虽然似“哀高丘之无女”的情调, 不失苏轼的风流儒雅,但实际上是恢谐其外, 内寓凄苦。这种游戏谑浪之语, 虽符合传统的婉约词风格, 反映的却是苏轼对农民疾苦的关怀: “雪晴江上麦千车, 但令人饱我愁无。”此种题材, 此等胸襟, 苏轼之前的婉约词中是没有的。是因为他怀有同情农民疾苦之心和抱病事农桑的宏伟气识: “嗷嗷万族中, 唯农最辛苦。”“身杂老农间”“抱衰业耕桑”。他又历任地方官, 饱览各地风土民情; 特别是他政治上连遭贬谪, 有机会接触社会下层, 故多以耳闻目睹之农村风光和风土人情入词。这些婉转明丽的农村风光风情词, 是对婉约词题材的拓展, 也给婉约词注入了新鲜血液, 带来了清新的气息和活泼的生机。
辛弃疾直接或间接描写农村的约有三四十首。如《清平乐·茅檐低小》中的“大儿”、“中儿”、“小儿”, 《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中的“七八个星”、“两三点雨”, 《南歌子》“ 万万千千
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轿儿宽, 不道被他遮得, 望伊难。今后江头树, 船儿系哪边?知他热后甚时眠?万万不成眠后, 有谁扇? ”这些词全用口语写成, 纯是民歌风情。心理描画细腻真实, 对农村生活的喜爱和讴歌描绘的淋漓尽致。用散文句式入词如《西江月·醉里且贪欢笑》、《沁园春·杯汝来前》等都好像是巧妙地把一篇小品散文按词牌的句律点断而已, 读起来格外幽默。体现他在表现手法上所取得的空前成就。 辛弃疾虽赋闲家居近20 年, 但闲适非其所愿, 故而,这类词又常包含着怨艾的感情, 成为表现其爱国思想的一种变调。如《太常引》之写月, 如《贺新郎》之写山: “我见青山多妩媚, 料青山, 见我应如是。情与貌, 略相似。”又如《沁园春·叠嶂西驰》“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 衣冠磊落; 相如庭户, 车骑雍容。我觉其间, 雄深雅健, 如对文章太史公。”连用三喻来形容山的风度、威仪、气质,而且都是倒喻, 想象新奇而句律严整, 极见工力。精美的文学语言及通俗的口语; 及散文句式入词和点化前人诗句成语入词, 在语言表达上也取得了集优汇萃的成就, 笔笔都堪称是“雄深雅健”的描写。
概言之,北宋苏轼创立了豪放词派,南宋辛弃疾将它发扬光大,并在他们的影响下形成了繁盛的豪放词派,无论东坡词之旷达,还是稼轩词之悲愤,在宋代词坛上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崇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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