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四根弦试论陈人杰对稼轩词的创作接受
    “尤奇特,有稼轩一曲,真野狐精”,陈人杰所作《沁园春·浙江观澜》尾句卒章显志,写景抒情、兼备议论,从词作内容到创作手法都表现出对于辛弃疾词风的推崇及接受。陈人杰又名陈经国,号龟峰,生活在南宋末年宁宗及理宗时期,唐圭璋据紫芝漫抄本《龟峰词》收录陈人杰31首词作,他所有词作都只用“沁园春”这一个词牌。据胡念贻、饶宗颐考证,陈人杰系福建长乐人,他少年早慧,曾参加临安童子试,无奈应试失利,后于弱冠之年以“门客”身份参加嘉熙元年的江东漕牒试,最终没能步入仕途;身心俱疲的他对于功名利禄的欲望逐渐淡薄,于是不再依附他人,摆脱门客身份,四处游览以排遣胸中苦闷;大约在嘉熙四年返回临安,风花雪月,生活闲散,不久含恨辞世,生年仅有26岁。
    一、题材内容的接受
    辛弃疾少年怀壮志,虽是智勇双全、才胆兼备的豪杰英雄,却因为当政者面对强敌的一再退缩而无法实现心中报复,一展驰骋沙场的雄才大略。政治舞台上的失意,却使他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并作出了巨大贡献。辛弃疾半生戎马的经历以及饱满的爱国热情使他的词独具特,他将天下兴衰与一己之哀乐融入词中,继承苏轼“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创作理念,
继续丰富词的题材内容。他“把词的表现功能发挥到最大限度,词不仅可以抒情言志,也可以同诗文一样议论说理。”辛弃疾的这一创作范式,使得同时代的人对其赞誉有加、心生敬佩并争相模仿,也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南宋诸家,鲜不为稼轩牢笼者”,“稼轩风”后势强劲,南宋末年的陈人杰所创作的爱国词较为突出,在题材内容方面便表现出对“稼轩风”的接受。
    陈人杰的词绝大多数是以抒发家国忧思为主题的爱国词作。在《全宋词》所收录的陈人杰的31首词中,无论是惜别往日友人,还是描摹庭前景物,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作者对于民族命运的担忧和对恢复旧山河的殷切希望;登临游览之时,即景生情,忆想曾经的宏图霸业,借由往日的英雄表达雄心壮志;退居书斋,潜心研读诗文,由文人之间的交游联想到当前的政局,或轻声哀叹或高亢愤慨,作者时时刻刻牵挂家国盛衰,其深厚的民族情结感人至深。除此之外,陈词也有模拟古题之作,其文词满怀逸兴,于奇特的想象中感叹怀才不遇、知音难觅的悲惨命运。
错    (一)游览怀古
    游历江山、登高望远,是古代文人排解心中压抑之苦的常用途径。古语有云:“登高能赋,
可以为大夫。”辛弃疾常常通过登高抒怀的方式发泄救国无门的抑郁之情,此類词作虽比例不大,却是名篇,影响很大,被明人杨慎评为辛词第一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便是此类词作,其他还有《念奴娇·我来吊古》、《水龙吟·楚天千里清秋》、《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永遇乐·千古江山》《南乡子·何处望神州》等。游览祖国河山、登临标志性建筑,目之所及,草木山川,极易引起作者对于往日的遐思和对今时今日衰败之感慨,陈人杰踵武前贤,在他全部仅有的31篇词 作中,多数含有怀古之思,《沁园春·记上层楼》、《沁园春·吴兴怀古》、《沁园春·吴门怀古》是其中的代表作。试析《沁园春·记上层楼》:
    记上层楼,与岳阳楼,酾酒赋诗。望长江远水,荆州形胜,夕阳枯木,六代 兴衰。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归来也,对西湖叹息,是梦耶非。
    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事都不知。恨孤山霜重,梅凋老叶,平堤雨急,柳泣残丝。玉垒腾烟,珠淮飞浪,万里腥风吹鼓鼙。原夫辈,算事今如此,安用毛锥。
    这是一篇带有回忆性质的登临怀古词作。词的上阕写登临望远之感慨,首句“记上层楼”引起对往日在岳阳楼上饮酒赋诗之往事,眼前奔腾不息的江水似历史之消退,荆州草木
兴衰,令人不禁想起六代曾经的繁华,而今都已成往事。作者渴望建功立业,于是有“扶起仲谋,唤回玄德”之幻想,然而当权者却是诸如“景升豚犬儿”的无勇之辈。人杰此时科考失利,报国无门,只得感慨无奈,功业大成,只能“是梦”。下阕对朝廷不事征战表示愤怒。此时金兵压境,朝中人却力主议和,坐失战机。人民对于收复失地,挥师北上已失去信心。此词小序中交代,之所以创作这篇词,是“因诵友人‘东南妩媚,雌了男儿’之句,叹息者久之。”故下阕首句直言愤慨之语“诸君傅粉涂脂。问南北战事都不知”,宋宗室久偏南隅,失去昔日之雄浑气魄,无心无力拯救本属于自己的土地。接下来融情于景,抒发无奈之志。
    《沁园春·吴门怀古》与《沁园春·吴兴怀古》皆是作者忧愁苦闷之时登高抒怀之作。“高楼上,何人怀古”,满腔愁绪,只有借此消解,欲寻往日雄才,然而“草满姑苏,问询夫差,今安在哉?”眼前景象无比枯败,“西风斜照徘徊,比旧日江南尤可哀”。三首词中两次出现“归”字,“归来也”、“风味不如归兴浓”,两次出现饮酒意象“玉舠挥酒”、“只好拈杯”表现出作者怀古之后的失望情绪。
    (二)赠答唱和词比较英文
    辛弃疾在归隐时期做了大量的赠答酬唱词。虽是与友人交游唱和,然而这类词也并不是
寄予相思或园田琐事,而依然以恢复大业为精神内涵,与对方共勉。无论在朝在野,心忧国难是作者永恒的生命主旨。如《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表达对妥协投降政策的愤慨;《水调歌头·寿赵曹介庵》将赞美赵介庵与讨论国家政局联系起来,拳拳爱国之心可见一斑。同样处在多艰多难时代的陈人杰也对辛弃疾的赠答唱和词有所接受。《沁园春·陈用明》《沁园春·赠人》《沁园春·次韵林南金赋愁》《沁园春·我自无忧》是典型的赠答唱和词,其中后两首都是与林南金的唱和,且看《沁园春·我自无忧》:
    我自无忧,何用攒眉,今忧古忧。叹风寒楚蜀,百年受病,江分南北,千载归尤。洛下铜驼,昭陵石马,物不自愁人替愁。兴亡事,向西风把剑,清泪双流。
    边头依旧防秋。问诸将君恩酬未酬。怅书生浪说,皇王帝霸,功名已属,韩岳张刘。不许请缨,犹堪草檄,谁肯种瓜归故邱。江中蜃,识平生许事,吐气成楼。
    依此词小序中所言,作者作此词用以“反骚”林南金所作的用以表达“无愁”的词作。他对“愁”做出了讨论:与“著衣喫饭”相比,家国之忧才是真正的愁,恰如“杜子美平生困踬不偶,而叹老羞卑之言少,爱君忧国之意多,可谓知所愁矣”。词的上阕,对于“江分南北”的局势,作者表现出失国之痛,“洛下铜驼、昭陵石马”是他对于驰骋沙场、救国家于危难之中
的深切渴望,然而提起刀剑,只能垂泪。下阕写边防诸将欲报君恩,然“不许请缨”,也不肯安于一己之小家,这与朝廷只是防御而不进攻的畏缩之态不相符合,有为之士只好“抚剑悲歌”(《沁园春·次韵林南金赋愁》)。
    此外,辛弃疾喜用苍凉高亢的词牌《沁园春》,易于表达势力强劲、气魄宏大的豪情壮志,陈人杰31首词全用词调,语言铿锵有力、汪洋恣肆,也是对稼轩风的一种接受。
    二、艺术手法的接受
    稼轩词中可见多种艺术手法的运用。他通过比兴寄托的手法塑造英雄形象寄托自己的政治理念,或刻画“春”的意象以示惋惜留恋之情,进而表达欣喜的心境或时光易逝的喟叹,或用植物意象表明自己的志向。辛弃疾还善于运用典故,笔力雄健,意蕴深厚。他的一些词将议论、抒情结合起来,至理浓情,溢于言表。由于词作主旨的趋同性等原因,陈人杰词作也多处用典,这一特点也表现出对于稼轩风的接受。
    陈人杰常在词中提及古代英雄豪杰,羡慕其可以驰骋沙场、为国建功,最常用的典故就是三国时期的曹操、刘备、孙权。如“扶起仲谋,唤回玄德,笑杀景升豚犬儿。”(《沁园春·
知音难觅记上层楼》),作者登高望远,驰骋想象,孙权、刘备,昔日战场豪杰联翩而至,同时,将其与刘表之子对比,提剑报国之心可以想见,此处还是对于曹操“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尔”的化用,体现了作者对于曹操的推崇,也是作者才学的体现。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对于主战主和之策摇摆不定,中原大地,收复无望,“孙刘辈,枉百年争战,一昧雌雄。”《禁鼓蓬蓬》。类似的用法还有“但使豫州,堪容玄德,何必区区依景升”。《送高君绍游霅川》,试看《沁园春·丁酉岁感事》:
    谁使神州,百年陆沉,青毡未还?怅晨星残月,北州豪杰;西风斜日,东帝江山。刘表坐谈,深源轻进,机会尽失弹指间。伤心事,是念念冰合,在在寒风。穿越人海到你
    说和说战都难,算未必江沱堪宴安。叹封侯心在,鳣鲸失水;平戎策就,虎豹当关。渠自无谋,事犹可做,更剔残灯抽剑看。麒麟阁,岂中兴人物,不画儒冠?
世界著名童话    此词作于1237年,蒙古灭金,继而将矛头指向南宋,成都、襄阳等地被攻破。然而宋统治者依然没有打定主意抗战,继续着文恬武嬉的生活。作者用刘表及东晋殷浩的典故,指斥当政者,如今神州大地“陆沉百年”是由于朝廷苟安江南。战争的机会“尽失弹指间”,是主和派“渠自无谋”的后果,言辞激烈大胆。
    此外,作者常用冯谖喻自身处境。如“莫提携剑铗,悲歌一曲”(《送郑通父之谒吴门宋使君》)“懒学冯君,弹铗歌鱼,如今五年。”(《壬寅春遇东林山中有感而作》)“此身哪免,弹铗依人。”(《铙镜游吴中》)作者意欲跻身官场,实现政治理想,于是两次参加官员选拔考试,童子试失利后寄人篱下,以门客身份间接为国家献言献策。冯谖之典出自《战国·冯谖客孟尝君》,冯谖曾寄身于孟尝君门下,然不受重用,于是只得弹剑高喊以引得注意。作者想通过门客实现抱负的愿望破灭,后游历山川又回忆当年门客身份,才华抱负难以施展之情溢于言表。
    词作化用辛弃疾的词句更能看出陈人杰对稼轩风的直接节后如“更剔残灯抽剑看”(《沁园春·丁酉岁感事》)化用辛弃疾《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赢得狂名传世间”《沁园春·送陈起莘归长乐》取自辛词“赢得生前身后名”。
    三、情感世界的承接与改变:酒与狂
    陈人杰与辛弃疾都生活在多艰多难的动荡年代,金兵、蒙古兵南下侵扰、人民生活受到莫大的困扰,而朝廷却偏安江南是他们所面对的共同的国家形势,所以从文人心态上来看,陈人杰对辛弃疾的的情感世界是有所承接的。辛弃疾生活在“中兴”时期,在感受了靖康
之难给家国人民带来的屈辱后,孝宗的登基曾让朝野上下对国运寄予厚望。然前阵溃败,又让人失望。辛弃疾一生追求豪情奔放,虽希求“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然只能在词作中纵横捭阖,挥洒壮志豪情。故缪钺评其词曰:“论稼轩词者,率推其豪装。”
    陈人杰生活在南宋末年,朝廷已经绝口用兵,此时的文人呈现出灰心与绝望的状态。陈人杰在短暂的26年生涯中,从没有放弃过拯救国家于危难之中的理想,故词中多见畅想功业之狂语。他如此总结自己的人生:“半生书剑无功”(《沁园春·赠人》)也常自我安慰“兴亡常事休悲”(《沁园春·问杜鹃》)。如此亢奋与失落的人生际遇使其词作又在稼轩风之外呈现出“酒”与“狂”的独特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