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后主词在词学史上的地位和意义
孙克强;张鹏
【摘 要】李后主是五代时期的著名词人,其词对后世影响极大,千年词学史对李煜词的认识有一个起伏而又深化的过程.宋人从社会政治角度批评李煜词为亡国之音,但又对其词的艺术成就极为倾心.明代及清初则奉李煜词为本正宗,给予很高的评价.常州词派虽然否定李煜词的正宗地位,却也能从多方面阐发其艺术价值.清末民初李煜词受到新旧词学家的一致推崇,新派词学家对其评价尤高.在词学史上,词学思潮的变化不断影响对李煜词的认识和评价.
【期刊名称】《中州学刊》
【年(卷),期】2019(000)003
【总页数】8页(P144-151)
【关键词】李煜;亡国之音;正变;本当行
【作 者】孙克强;张鹏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300071;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300071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I206
李煜以帝王之身从事词的创作,于五代词坛独擅风华,“以国君而擅词手,秀压江东”①。李后主的词既不同于先前花间词派的温庭筠、韦庄,又异于当时的李璟、冯延巳,可谓词苑之异卉奇葩。词体于枝叶未备的勾萌期便早熟于后主之手,跳脱出一味倚红偎翠、遣兴娱宾、流连风月的狭窄词境,而抒发深沉的人生感慨。李后主词在当时及后世影响巨大,“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②。后世甚至推李后主词为“宋人一代开山祖”③、“词中之帝”④。在千年词学史上,各种词学思潮潮起潮落,李煜词一直是后世词学关注、评议的热点。对李煜词研究的不断深入,以及由此引发的争论,折射出词学自身不断体认、完善的过程。
一、宋代评价李后主词政治批判和词艺审美并行
李煜词宋代对李煜及其词的评价呈现社会政治批判和词艺审美并行的矛盾状态。李煜的一生跨越
五代北宋之际,南唐亡国之后他被囚禁于北宋都城开封。在此时期,词体被视为艳科,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小道末技,其用途不外乎“助妖娆之态”“资羽盖之欢”。李煜精于词艺,其艳词盛传于国之内外。以国君之尊耽溺此道,国亡被俘,其词很容易被贴上“亡国之音”的标签。与此同时,其词又被赞为“奇甚”,广受喜好,社会政治批判和艺术价值欣赏成为宋代对李煜词批评的两个方面。
(一)批评李后主词为“亡国之音”
“亡国之音”是宋代对李煜词最具代表性的评价,且为主流看法。宋人词话、笔记对李煜多有涉及,但多数集中在其人其词的本事上,真正对其词作本身的赏析较少。宋太祖赵匡胤是开启对李煜词社会政治批评的第一人,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批评李煜作词误国:
南唐后主围城中作长短句,未就而城破。“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曲栏金箔,惆怅卷金泥。门巷寂寞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余尝见残稿,点染晦昧,心方危窘,不在书耳。艺祖云:“李煜若以作诗功夫治国事,岂为吾虏也。”⑤
上文所引“樱桃落尽春归去”一词乃李煜的〔临江仙〕,此词作于围城之时,通过借思妇怨女
之口表达自己朝不保夕的亡国之愁。“艺祖”即宋太祖赵匡胤,其“李煜若以作诗功夫治国事,岂为吾虏也”之语充满了对李煜的轻蔑和嘲讽,但在讽刺李煜溺词误国的同时也隐含对李煜词“功夫”的肯定。
宋人对李煜词类似此种深寓政教道德的批判所在多有,如苏轼曾对李煜亡国之际“听曲”的行为颇为气愤: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⑥
以上所举词例乃李煜〔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苏轼认为李后主在国破之际还在欣赏教坊艳曲,耽于享乐,因而予以严厉斥责。南宋洪迈在《容斋随笔》中重申苏轼的看法,并把李煜与梁武帝萧衍相提并论,批判他们亡国后“不知罪己”⑦。上述二人皆是从李煜的政治身份进行道德批判的。其实这是一种误读,李煜在亡国之际听教坊演奏并非享乐,而是“辞庙”,也就是告别宗庙,永别故国,是充满哀痛的亡国仪式,苏轼等人的批判不免有所偏差。
宋人将南唐的亡国与李煜的歌词联系起来,视后主词为“亡国之音”,如苏辙评李煜〔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云:“凄凉怨慕,真亡国之声也。”⑧李清照亦云:“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奇甚,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⑨“亡国之音”是儒家诗教观的体现,“审乐”可以“知政”,声音与世道密切相关。
用“亡国之音”来评价李煜词,指出其感情上至哀思笃,风格上“凄凉怨慕”,实质就是从社会批判、政教道德角度对李煜词作的批评。这种批评奠定了宋代评价李煜词的基调,成为贯穿整个宋元时期对李煜词的定评。如由宋入元的朱晞颜云“五季之末,若江南李后主、西川孟蜀王,号称雅制,观其忧幽隐恨,触物寓情,亡国之音,哀思极矣”⑩,指明后主词表面“号称雅制”,实乃亡国之音,批评之意不言自明。对李煜词“亡国之音”的批评包含词为小道、耽溺亡国的政教道德训诫,这种论调延续到清代仍回荡着余音,清中期的黄苏在选后主词时还说:“后主词自多佳制,第意兴凄凉惨憔,实为亡国之音。”
(二)肯定李后主词的审美价值
虽然宋人认为李煜词为亡国之音,但对其艺术成就给予较高的评价。上文所引宋太祖对李
煜“作诗功夫”的肯定,苏辙称其“凄凉怨慕”,李清照赞其“文雅”“奇甚”,皆可看出宋人对李煜词的欣赏。李煜词在宋代广泛流传且受到充分肯定,北宋初期的《尊前集》选李煜词5首,南宋中期的《草堂诗余》选其4首,皆可看到李煜词流传的情况。宋人对李煜词进行和韵、仿拟、櫽栝、袭句式的再创作现象也较为普遍,据统计有宋一代对李煜词“和韵4首、仿拟1首、櫽栝2首、袭用成句者,多达16句”。由下面的例子更可看出宋人对后主词的欣赏和揣摩学习。《雪浪斋日记》载王安石与黄庭坚的论词对话:
荆公问山谷云:“作小词曾看李后主词否?”云:“曾看。”荆公云:“何处最好?”山谷以“一江春水向东流”为对。荆公云:“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又‘细雨湿流光’最好。”
“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李后主〔虞美人〕词中的句子。王、黄二人专题讨论李煜词,可以随口举出李煜词的名句。黄庭坚又最为推崇李后主的词句,以“最好”目之。陈师道《后山诗话》记载:
王斿,平甫之子,尝云:“今语例袭陈言,但能转移尔。世称秦词‘愁如海’为新奇,不知李国主已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但以‘江’为‘海’尔。”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