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词至李后主,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一观点的是
提出词至李后主,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这一观点的是李煜词王国维。
王国维论李煜词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著一“变”字,承前“始、遂”,即是对作为“伶工之词”的词自身的超越,亦是对先前时人普遍认同的将词定位于“艳科小道”这一观念的超越。不同于初唐四杰思革齐梁遗风与“上官体”之弊,李煜尚未形成一种清醒的认知,其“变”并非有意识的、自发的文人式的革新,而是单纯的独抒性灵,是发乎内心的诚朴深情奔泻流涌而出,字字泣血珠心,此可谓“以血书者也”。
伶工之词,简单说来即是宴安享乐时所奏的艳科俗曲;作为与之对立的士大夫之词,则是士人自我的述情言志之作,二者境界高下立见。李煜自幼“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所见皆是“香殿嫔娥鱼贯列”的闺阁苑庭之景,境界难免狭隘。然而后遭国破家亡,其笔下“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所勾勒的图景正是他难承黍离之悲的真实写照。不同于陈后主“日月天光德,山河壮帝居”的颂圣行径,亲历了山河破碎的李煜蓦然从早期耽溺享乐、自我蒙蔽的境况中跳脱出来,清醒地正视家国难再的沉痛现实,其词风亦转向哀怨凄绝,长叹人世之悲。
其实,南唐势颓早自中主已有迹可征,作为南唐末任送挽者的后主李煜,缘何与陈叔宝的选择如此迥异呢?沈去矜曾说:“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极是当行本”,李煜笔下深沉诚挚、富于沧桑感的文字正源于其内心的真纯。王国维认为“主观的诗人不必多阅世”,李后主当如是:生于深宫,囿于见闻,却也因此怀抱了一颗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同理之心。内心真纯者倾向于相信世界本质美好,因此遭遇外界压力时往往先行规避,以期远离尘埃;然当无可退避之时,加诸其身上的苦难较之常人实是被放大了的,是一份更加深切的沉重与悲哀。值得注意的是,因其真纯,他往往不会将其诉诸外物以排遣之,而是扎扎实实得擎受这滞击,这种生命的阵痛,教他从思绪飘扬于云端的状态回归苍茫的现实大地,久积于心化为一份诚挚朴拙的意绪,潜入文字即形成诚朴雄伟的文风。《浪淘沙》词云:“往事只堪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粗服乱头之语,因入情至深而尽显亡国憾恨,直沁肺腑。古人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反观齐梁间诗,颓靡不作、兴寄都绝,造作如此,何以得其富于感发生命的力量呢?
王国维称后主词“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叶嘉莹先生释其为比喻象征,认为后主之词“倾诉了所有有生生命的悲哀,所有有生的人类的共同的悲哀”,此观点是值得深味的。“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如此种种的人生愁恨
、凡尘往事,后主终其一生无法解答的谜,其实已被一“梦”字干干净净地解了,而这不仅仅是困囿个体存在的无法参透的结,亦是作为共在的整个有生生命主体所面对的庞大生存困境。李煜因其真纯的生命意识,对所有有生生命的苦难进行了照亮,这种观照不同于苏轼“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对个体生命的观照,不同于杜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对底层民众的观照,而是对世间所有有生之物的普世观照。与此同时,与李煜早期为避兄弘冀猜忌一心求隐的态度相异,后期的他选择直面生存困境,此可谓道义上的坚强。尽管未免显得愚拙,似乎缺了些素淡的世故,但正由其真纯,才予以自戕,方成就其悲怆的磊落。
清人郭麟为之叹曰:“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后主李煜倾其半生血泪,一“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可谓是词学发展的一大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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