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中的凄美传奇——李煜词
【摘要】:本文围绕五代时期著名词人李煜和他的词作展开,首先按照一般对词作的分类方法,对他所处的词派做了一个界定,认为李煜以其词作的独特风格自成一派,但是却开婉约之先河。接着对人们常常认为的李煜词前后分期问题做了一个简单的阐述,认为前后分期是一个误解,因为有一种本真的淳朴的创作精神贯穿着李煜的一生,而前后分期很容易误导读者,使读者读不出李煜内心的那一份纯真与直率。第三部分详细论证了李煜词作的特点及其在词史上的价值:一是李煜以其生动形象的语言和白描的写作手法所表现出来的“神秀”之,带来了词作艺术上的革新,不论是思想感情,还是结构艺术,李煜词都达到了一个高峰;二是李煜以一颗“赤子之心”,毫不掩饰地表达内心的感情,不论是宫廷生活的风花雪夜,爱情生活的甜蜜,还是囚居生活的愁苦与亡国的悲痛,他都一展无遗,用真心写真事抒发真感情,一扫花间柔靡词风;三是李煜把自己现实的悲愁纳入人生感悟,把怀念忧伤故国的情绪引入词作,进行题材上的扩展,把普通的情感升华为对人生的忧患意识,深化了词作哲理的意蕴,使词作具有人类普通的情感,从此,词不再只是供人们清唱玩赏的娱乐文学,它同时也成了文人士大夫阶层表现情志、寄托理想、抒写人生忧患的艺术形式。
【关键词】:李煜词艺术特点艺术成就白描词风
一、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对春——悲血哀情自成一派
张宏生先生《论清词流派》说: “所谓流派, 大致上应该具有以下几个要素: 第一, 有着明确的文学主张;第二, 有着公认的领袖;第三, 在这个领袖周围有一个创作体;第四, 这个体有着相同或大致相同的风格。这些要素, 从整体上看, 清代以前的词派显然还不具备。”词派的出现, 只能是词体得到充分发展后的产物,因而词派观念的产生就必须以此为前提。古代词学虽在宋代得到繁荣发展, 但宋人还没有产生明确系统的词派观念, 不过, 人们在考察词体的源流派别及辨别过程中, 已产生了朦胧的词派意识。最常见的词派分类方法为豪放与婉约两派。
婉约派之词,内容多写儿女情长,离愁别绪,词风含蓄,隐喻曲折,寄情委婉,文辞绮丽。代表人物自温庭筠始,继之有欧阳修、晏殊、晏几道、柳永、秦观、贺铸、李清照等。
豪放派特点大体是创作视野较为广阔,气象恢弘雄放,喜用诗文的手法、句法写词,语词宏博,用事较多,不拘守音律,然而有时失之平直,甚至涉于狂怪叫嚣。它不仅描写花间、月下、男欢、女爱。而且更喜摄取军情国事那样的重大题材入词,使词能像诗文一样地反映生活,所谓“无言不可入,无事不可入”。它境界宏大,气势恢弘、不拘格律、汪洋恣意、
崇尚直率,而不以主含蓄婉曲为能事。代表人物苏轼、辛弃疾等。
按照这两派来划分似乎不到李煜的位置,李煜词比婉约派词更添一分恢弘,但是和豪放派词相比又多一层细腻。但王国维《人间词话》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
夫之词”可见李煜词的地位之高,影响之大。从“红锦地衣”的南唐后主,到“故国不堪回首”的宋室囚徒, 词人李煜天上地下的身世沦落以及内心“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的巨大沉痛, 绝非常人所能体味点滴。也许正是生活的巨大落差、情感上的巨大起伏,他才把传统诗歌里的离愁别恨升华为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才成就了一位可追唐诗的伟大词人。
二、春光镇在人空老,新愁往恨何穷——李煜词前后分期的误解
一般认为李煜词的风格可以以975年被俘分为两个时期。认为他前期的词风格绮丽柔靡,不脱“花间”习气。多描写富丽堂皇的宫廷生活和风花雪月的男女情事,如《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而他后期的词由于生活的巨变,以一首首泣尽以血的绝唱,使亡国之君成为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词话》语),正是“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语始工”。这些后期词作,凄凉悲壮,意境深远,已为柳永等所谓的“婉约”派打下了伏笔,为词史上承前启后的大宗师。
但是我认为不能就这样简单的来划分,从风格上看, 他的三十几首词, 或是愁惋的, 或是凄厉的, 或是沉痛的, 或是怨慕的, 或是愉悦欢快的, 或是超脱遁世的, 都应该恰切地归还它们各自的品貌,而不能以“靡靡之音”和“亡国之痛”两种风格去概括。李煜之所以为李煜与李煜词之所以为李煜词,是因为两者皆有不变的特,这边是他敢于全心倾注的一份纯真深挚的感情。
在国破家亡之前,李煜所写的歌舞艳乐,风花雪夜,固然是其内心情感的一种全身心的倾注。如《浣
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真实地反映了宫廷中通宵达旦歌舞狂欢的情景。另一首《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更透露了这位帝王的士大夫气质,词中描写了他是如何尽情享受这种豪华、艳情和闲适的生活的:“重按霓裳歌遍彻”。而这之后还有闲情逸致:“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又一首《菩萨蛮》(“花明月黯笼轻雾”)描写李煜同小周后的偷情和幽会。“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神态毕现。这不都是李煜内心纯真深挚感情的表达吗?
在亡国破家之后,李煜所写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囚徒之苦,则更是内心满肚愁肠哀怨的直接表达。一首《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自述囚居生活,抒离愁之感。“月如钩,
李煜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用月光笼罩下的梧桐突出囚居环境的寂寞清冷,“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何尝不是传达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深的哀愁呢?而一首《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更是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大手笔,把难以说明的故国之思、亡国之恨全纳入一个“愁”字中,并成为绝唱。
李煜词有一定的艺术成就, 他能够以白描的手法, 用朴素的语言, 准确地刻画出那些细致的内心活动, 情景交融, 形象鲜明,但是能用白描手法形象地刻画内心活动的并不只是李煜一个人, 其前的张泌、韦庄, 其后的晏殊、欧阳修都擅长这样的抒情手法, 但他们写的这一类抒情作品总使人觉得不及李煜同类作品那样吸引人和感染人, 那样具有一种从字里行间迸发出来的魅力。李煜作品中的词句能够随着这种魅力
潜入你的思想深处, 使你在许多年后遭遇与作者类似的处境时, 就会自然而然地饱含着新的感情, 以新的活力吐露出来。你会觉得这些词句最能负载你的感情, 最能代表你的心境, 它们就是你想要说而又说不好的心头话。要问这种魅力从何而来? 恐怕就是叶嘉莹说的, 因为李煜的词是李煜“纯真深挚感情的一种全心倾注”,它们抒发的情是真情, 有很高的纯度, 有很大的深度, 因而也就有很强的力度。因此, 它们才能深深地使你感动, 使你敞开胸怀来接受并消化之,然后融入你自己的感情之中, 成为对它的深藏的记忆。要说李煜词存在着始终一贯的抒情特,应该就是这个抒情特。如果把这些词作截然划分为两个部分, 对于有些读者来说, 很可能会妨碍他们理解、欣赏、把握这个抒情特, 并从而完全否定李煜亡国前作品的艺术价值。
三、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煜词的特点及艺术成就
1、朴素坦率的神秀之,带来词作艺术的革新
王国维认为:“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所道:“王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 王国维认为“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我认为王国维在此处误读了“后主,则粗服乱头矣”这一句。王认为周济把李煜至于温、韦之下,实则不然。“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正是体现李煜词不加修饰,直抒胸臆,仍具有“倾国倾城”
之的美感,这是周济对李煜词的一种极高的赞颂。那“神秀”在哪里呢?“粗服乱头不改国”又体现在哪里呢?我以为, “神秀”的正是洗却铅华、纯用白描手法表达人物内在神情的工力和自然而又生动的刻画人物、环境及内心感情的艺术特。“粗服乱头不改国”的正是李煜放荡不羁,不加修饰的直白与坦率的艺术技巧与贯穿全篇的凝练的词魂。
李煜词语言自然、精炼而又富有表现力。他的词不镂金错彩,而文采动人;不隐约其词,却又情味隽永;形成既清新流丽又婉曲深致的艺术特。李煜在语言运用方面的成就我们可分两个方面来看: 先看白描手法的运用。白描原是来自民歌而在我国古典诗歌中广泛运用的一种艺术技法, 其特点在于不假雕饰, 以精炼的文笔对事物进行勾画, 其特表现为“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白描手法在词的发展史上第一个在这方面有突出成就并产生深远影响的, 要当推李煜。不论是前期的词还是后期的词,这种表现手法都贯穿李煜一生。李煜在语言运用上的另一个特点, 是语言鲜明、形象、生动。这主要是通过多种方式,在对人物个性特征和客观环境等进行刻画与描绘当中表现出来的。一是,他以直抒胸臆的方式, 用形象的比喻来刻画自己的思想意念。如《虞美人》结尾: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把悲愁形象地比喻为一江浩荡无尽的春水, 其奔放倾泻之势卓然可见。《清平乐》结句: “离恨恰如春草, 更行更远还生。”写寸寸芳草之远接天涯, 以喻愁情没完没了, 既形象生动又显出缠绵宛转之意。二是,他的词突出意象的特点, 强调人物的活动如: 心向人微露丁香颗”、“烂嚼红茸, 笑向檀郎唾”、“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一向畏人颤”等,人物形象鲜明可见, 有立体感。三是,词人善于运用对比手法, 以
昔日之乐反衬今朝之恨, 故亡国之凄楚愁恨表现得鲜明形象。如《望江南》 (“多少泪”)、《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和《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四是,李煜善于运用外在的自然景物, 来辅助抒发和烘托自己的感情塑造出词人的自我形象。如“乌夜啼” (无言独上西楼)
从词的结构上来看,李煜词能通过严密的构思, 使全词从句到篇均能围绕一个中心思想, 意象的连接脉络清晰, 是一个和谐完整的艺术整体同时, 他还能在此基础上通过提炼概括, 总摄“词魂”进入新的艺术境界。在他之前, 尚未有任何词人能在结构艺术上获得这样高的成就。王国维《人间词话》云: “唐五代之词, 有句而无篇, 南宋名家之词, 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 惟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李煜, 可说是对词的结构艺术最早做出优异成绩之词人。
语言的自然生动与白描手法加上结构的清晰与完整使得李煜词在表达内心感情上独具特,看似粗服乱头,实则倾国倾城。以最简单的意象描绘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不正是王国维所说的神秀么?
2、有我有情之境,开创新词风。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的开篇阐述了这样的观点:“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称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李煜一扫花间柔靡之气,关键在于他的词
有优美的意境,纯真的感情,心灵的独白,使人感觉词中有了词人自己的身影与感情,能够给人极大
的情感上的共鸣。王国维评价李煜“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客观之诗人,不可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煜是也。”这里的“赤子之心”指的就是“真心”,强调李煜用真性情对待人生,进行创作。李煜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情感,其亡国前的纵情享乐,亡国后的深悲剧痛都无所顾忌地展现出来。
李煜在前期词作中毫不掩饰地把自己整日沉湎与宫中骄奢淫逸的生活中,不思朝政、苟且偷安的情状表现出来。其前期作品《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临春谁更飘香屑?醉拍栏杆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啼清夜月。”这是五代愁苦郁闷之词中的一首欢乐颂,欢愉轻快。宫廷舞女载歌载舞,音乐起伏不断,宫女肌肤雪白,浓妆初上,光彩夺目,令人眼花缭乱,心花怒放,词人还因为过度兴奋而心醉、沉醉、得意忘形。情真景真事真,他快乐得毫不掩饰,纵情开怀。
李煜后期的词作则因为生活的巨大变故而变得更具特。缪塞说: “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 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礼·乐记》说: “亡国之音哀以思。”这句话简练而又深刻地说明了在亡国这个悲剧上思想和感情的关系。由于亡国, 李煜由一国之主跌落为阶下之囚, 他失去了欢乐,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自由,甚至失去了生存的安全感。这就不能不引起他的悔恨,他的追思,他对家国和自己一生的思考。《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
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李煜被宋俘虏后,回首往事,痛心疾首,今非昔比,无限悲哀悔恨,无颜面对三千里山河。联想三国是的蜀后主刘禅被俘后的乐不思蜀,也未尝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然后李煜却不是这样,因为他又真性情,他念念不忘自己的家园、山河,而最终也因为自己的真性情而遭致杀身之祸。
李煜的词都是由自己的亲身感受出发,大胆抒写,毫无拘束,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般一泄到底,尽情展露,具有极强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词中带有民间文学的风貌,使人读来有一种新鲜、熟悉的味道。而词在民间初起时, 原本是抒情文学, 敦煌曲子词的作品, 多反映了当时民间生活的真情实。但自其传入宫廷和贵族大家后, 便被引上了歧途。欧阳炯在《花间集》序文中说:“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 递叶叶之花笺, 文抽丽锦; 举纤纤之玉指, 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 用助娇烧之态。”陈世修《阳春集序》说“金陵盛时, 内外无事, 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