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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意蕴
叶朗
【叶朗,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哲学学科评议组成员,教育部高等学校哲学学科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华美学学会副会长兼高校美学研究会会长,北京市哲学会会长,全国政协常委。】
《红楼梦》的意蕴极其丰富,所以对它的解释往往只能照亮它的某一个侧面,而不可能穷尽它的全部的意蕴,因此对它的解释就可以无限地继续下去。正如西方人有一句话叫"说不完的莎士比亚",那么我们中国人也可以说"说不完的《红楼梦》"。
我认为《红楼梦》的意蕴大致可以分析为三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就是《红楼梦》以前所未有的广度和深度真实地反映了清代前期的社会面貌和人情世态。《红楼梦》描写了贾府内部和外部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家族关系,描绘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极其真实、深刻地在读者面前展现了一个社会生活广阔的空间。这样的小说过去是没有的。过去的小说主要是几种,一种是神魔小说,比如《西游记》;一种是英雄传奇,比如《水浒传》;一种是历史演义,像《三国演义》。后来出了一个《金瓶梅》,这是小说史上一个很大的转折,《金瓶梅》是通过描写一个家庭的生活,来展示社会生活的面貌。
《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继承了《金瓶梅》的这条路线,但是又大大地发展了,把中国古典小说推上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过去国内研究《红楼梦》的学者有一些提法,说《红楼梦》是四大家族的兴衰的历史、是封建末世的形象的历史、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等等,都是就这个层面来说的。
第二个层面就是《红楼梦》的悲剧性。《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悲剧,但是《红楼梦》的悲剧性究竟在哪里,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红楼梦》的悲剧性并不在于贵族家庭衰亡的悲剧,也不仅仅在于贾宝玉、林黛玉两个人的爱情的悲剧。我认为《红楼梦》的悲剧在于作者提出一种审美理想,而这种审美理想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必然要被毁灭这么一个悲剧,简单来讲就是美的毁灭的悲剧。
曹雪芹的审美理想是从明代的一位大文学家、大戏剧家汤显祖那儿继承下来的。汤显祖的美学思想的核心就是一个"情"字。这个"情"字的概念,从古以来大家都用,但是汤显祖这个"情"的概念,跟过去人讲的"情"有不同的内容,它有突破封建社会传统观念的新的东西。这个新的东西就是追求人性的解放。汤显祖自己说,我这个"情",一方面跟"理"相对立,一方面跟"法"相对立。他所谓的"理"就是封建社会的那些传统的伦理观念,他所谓"法"就是封建社会那种社会的秩序、习惯。那么,他认为情是人人生而有之的,就是人性,它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不应该用理和法,就是不应该用封建社会那种伦理观念、社会秩序、社会习惯来限制它、扼杀它。汤显祖把人类社会分成两种,一种叫做"有情之天下",一种叫做"有法之天下",他要追求"有情之天下","有情之天下"就是春天,所以追求春天成了贯穿汤显祖全部作品,他的散文、诗歌、小说、戏剧的一个主旋律,
追求春天。
曹雪芹的美学思想的核心也是一个"情"字,他的审美理想也是肯定"情"的价值,追求"情"的解放。曹雪芹在《红楼梦》一开头就说,我这本《红楼梦》"大致谈情"。"情"是他的核心。曹雪芹要寻有情之天下,要寻美的人生,要寻春天。但是现实社会同样也没有春天,他就虚构了、创造了一个春天,创造了一个有情之天下。就是大观园,大观园是个理想世界,也就是小说一开头写过的那个太虚幻境。大家知道太虚幻境是一个清净女儿之境,里头只有女孩子,没有男的,大观园同样也是个女儿国,除了贾宝玉都是女孩子,是一个有情之天下。大家读《红楼梦》都会有这个感受。比如第六十二回,写史湘云喝醉了酒,就在一块石头上睡觉了,她怎么睡的呢?拿一个手巾包了一包芍药花的花当枕头,躺在那儿,
她的身上、头发上都落满了花,芍药花的花瓣,她的扇子掉在地上也埋在花堆里头,还有一蜜蜂、蝴蝶围着她飞来飞去,她还说了梦话,那个梦话也是很美的一种酒令,"泉香而酒冽",是一个很美的词,是一个春天的世界。再比如六十三回,写怡红院"芳开夜宴",怡红院是贾宝玉住的地方,什么叫"芳开夜宴"呢?就是大观园那些女孩子聚集在怡红院给贾宝玉祝寿,她们等到外面巡逻的、巡夜的都走了,安静下来,把大门一关,就开始聚在一起喝酒、行酒令、唱小曲,最后都喝醉了,横七竖八的睡了一地。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看,你睡在这儿,我睡在那儿,躺了一地,都感到很不好意思,袭人就说"昨儿个都好上了","晴雯连臊都忘了",就是不害臊,"我记得她还唱了一个
"。另外一个小丫头四儿就说袭人"你忘了,你不是也唱了一个吗,在座的谁没有唱过?",大家听了以后脸都红了,都在那儿笑个不住。这是个春天的世界,是个"有情之天下",是一个美的世界,那里处处是对青春的赞美、对情的赞美,总而言之是对少女人生价值的一种肯定和赞美。它这个不符合当时,不符合有法之天下的规定,
在当时的社会,情是一种罪恶,美也是一种罪恶。大家记得晴雯,她就是因为长得好一点、长得美一点,最后被迫害至死,首先是贾宝玉被他父亲一顿毒打,差一点打死,接着大观园的少女一个一个地走向毁灭。最开始金钏投井,晴雯屈死,司琪撞墙,芳官出家,鸳鸯上吊,尤二吞金,尤三自刎,一直到林黛玉去世,林黛玉死得很奇特,她是泪尽而逝,就是眼泪哭干了以后去世了。那么,这是一个交响曲,一层一层地往前推进,这个交响曲可以说是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林黛玉有句诗叫"冷月葬花魂",这句诗歌可以看作是这个悲剧的一个概括,"有情之天下"被吞噬了,被吃掉了。脂砚斋说《红楼梦》是让天下人共来哭这个"情"字,他把《红楼梦》的悲剧性和情连在一起,这是很深刻的。
为了表现这个悲剧性的主题,曹雪芹创造了一系列有情人的典型。最突出的贾宝玉、林黛玉,当然还有尤三、司棋等等。中国小说最后都喜欢有一个“榜”
(《封神榜》、《西游记》)。据脂砚斋的批语(署名“畸芴叟”)说,《红楼梦》最后有一个“情榜”,就是对每个人都用“情”
这个标准来评价一下。每个人都有一句评语。林黛玉的评语是“情情”,贾宝玉的评语是“情不情”
。这两个人都是有情人的典型,但有区别。林黛玉的情势专注的,就是两个人性情相投,你对我有情,我对你有情。这叫“情情”
。而贾宝玉的情是普泛的,是一种博爱。大观园中的少女,不管对他是否有情,他都是一腔体贴去对待他。甚至对花草树木他也是如此。所以脂砚斋说他是“绝代情痴”
《红楼梦》中一系列情节、细节描写,都是为了刻画这两位(以及其他许多)有情人的典型,最后都是为了表现我们前面说的那个悲剧性的主题。
但是电视剧《红楼梦》的编导没有很好地把握《红楼梦》的悲剧性这个层面。所以许多在小说中本来包含丰富意蕴的情节,电视剧把它们照原样搬到电视屏幕上,但是它们的意蕴被抽掉了,没有意思了。
我举一个例子。《红楼梦》有这么一个情节。有一次,贾宝玉在宁国府吃饭。他突然想起,有间房里有张美人图,现在大家在这里吃饭,这个美人一定会感到寂寞的,“须得我去看望安慰他一番”
(这就是“情不情”)想到这里,他就溜下饭桌,一个人走到那间房间。到了门口,听见里面有女孩的声息。他吃了一惊,想:难道这美人真的活了不成。推开门一看,原来是他的跟班小厮在和宁国府的一个丫鬟调情,被他撞见了。当然这两个人吓得要死,这是犯了天大的罪。这时小说写,贾宝玉一跺脚说:“还不快跑。”
那丫鬟被他这一提醒,赶紧跑了。贾宝玉又喊:“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人的!”
接下来,贾宝玉问这小厮,这女孩多大岁数了,那小厮说不知道。贾宝玉大为恼火,说“可见他白认识你了”
。这是一个十分典型的情节,它表明,在贾宝玉看来,这两个人调情是可以原谅的,但是你既然和他这么好,却连他多大岁数也不知道,这是不能原谅的。这就是“绝代情痴”
的表现。但是,到了电视剧里,这些意蕴都没有了。观众只见贾宝玉一脚踢开门,把这两个人撞散。这个情节是什么意思?不知道。最多只是说,只是表现贵族之家的糜烂,乱七八糟(只有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这样来阐释,就把本来包含有很深刻意蕴的作品搞得很肤浅了。
《红楼梦》的第三个层面,是《红楼梦》处处渗透着作家曹雪芹对整个人生的很深的感悟,一种哲理性的感悟、感兴、感叹。(谁知道“感兴”
是什么意思?)他引导读者去体验整个人生的某种意味。这就是《红楼梦》的意境。这是《红楼梦》意蕴中的哲理性(形而上)的层面,是一个最高的层面,也是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层面。
《红楼梦》的人生感表现为互相联系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对人生(生命)终极意义的追问,一个是对命运的体验和感叹。
人的个体生命是有限的,而宇宙是无限的。那么,人这种有限的生命存在的意义何在呢?这是自古以来哲学家们思考的问题,也是自古以来的文学艺术家所咏叹的一个主题。孔子就感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庄子也感叹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谬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
(《知北游》)
与此相联系,是人类的命运。所谓“命运”
,就是作为个体的人所无法支配的。一个人的出生,自己能选择和支配吗?一个人的爱情、婚姻、事业、成就等等,个人可选择的余地也很小。从总体上说是由许许多多个人无法选择的因素所决定的。《红楼梦》中的一支曲子《枉凝眉》中有两句话:“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
心事终虚化?”
“缘”本身就是一种命运。
读《红楼梦》,我们都会感受到小说中渗透着对人的有限生命和人的命运的最深沉的伤感,它象一声悠长的叹息,使整部小说充满了忧郁的情调。正是这种叹息,这种忧郁,使《红楼梦》弥漫着浓郁的诗意。
这种人生感集中体现在小说的两位主人公贾宝玉和林黛玉的身上。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两位对生活和命运最敏感、体验最深刻的人物。他们常常惆怅、落泪。但他们的惆怅、落泪不仅仅是感叹他们两人爱情生活的不幸,而是出于对生命、人生、存在的一种带有形而上意味的体验。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宝玉有一个神话的背景。他起初是女娲补天时一块被遗弃的石头。这意味着贾宝玉这个存在是一种被抛弃的结果。被谁抛弃?被“天”
抛弃。“天”是无限,是永恒。被“天”抛弃,意味着脱离无限和永恒而掉进了一个短暂的,有限的人生。这就是所谓“幻形入世”
。这就是作者在小说一开始给予贾宝玉的一个形而上的起点。
当一僧一道表示要带这块被遗弃的“石头”到“温柔富贵之乡”
去走一遭的时候,这块“石头”听了大喜,表明他是非常急切地渴望入世了。但一旦入世,他又和他所处的那个世界格格不入。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他在某种意义上是这个贵族之家的核心:他深受贾母和王夫人的宠爱,是众人关注的中心。但是在他最深层的意识中,他感到这个世界是他存在的暂时形态。那一僧一道说的“乐极生悲,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
境归空”
红楼梦史湘云这十六个字深埋在他心中。所以小说写他经常“闷闷的”,或突如其来的感到“厌倦”,感到“不自在”,“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这种情绪正解释出现在这种存在对他是种负担。即便是他处在与妹们的温情之中,也仍然不能消除他对生命,对命运的忧患。他的情总带着一种忧郁的调子,带着对未来(“到时候。。。”)的忧虑与恐惧,带着“何处是归程”
的忐忑不安。例如下面这些话便是表达这种忧患的典型话语:
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
─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哪里去就去了。(第十九回)
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第五十七回)
比如我在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第三十六回)
这些都是关于未来、关于死亡的话语。未及弱冠的宝玉对死亡有着强烈的自觉,这与他入世之际的“大喜”
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他对死亡有着强烈的恐惧,因为死亡意味着“美人迟暮”,意味着“桃花乱落如红雨”
,意味着他和他钟爱着的妹们的分离,意味着有情世界的毁灭;同时他又对死亡有着强烈的渴望,死亡使他摆脱短暂的、有限的、痛苦的人生,回到无限和永恒。他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富有诗意的死亡:他所钟爱的女儿们的眼泪流成大河,把他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地方,随风化了。这便是他向往的归宿,所谓“死的得时”
。从此,他“再不托生为人”
。为什么再不托生为人?因为人有形迹,有知识,是一个短暂的存在。而按照他设计的这种死亡,化
成了一股轻烟,随风吹散,不就是得到永恒了吗?宝玉曾有一偈,末尾说:“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黛玉给他续了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化为轻烟,随风吹散,就是这种干净的境界了。就这样,恐惧与渴望,爱情与死亡,在贾宝玉的内心相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这个被抛弃到人间的“石头”
,这个孤独的“情种”
,他时时刻刻都摆脱不了对于人生和命运的形而上的思考和体验,所以他的内心充满了忧伤。就是在最热闹的场合,他的心头也会袭来一阵悲凉。例如第二十八回,贾宝玉、薛蟠等人在冯紫英家喝酒玩闹,这是一个乱哄哄的场面,但是宝玉唱的《红豆曲》却充满了惆怅,充满了忧伤: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CHUN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就是春天的一棵大杏树,也会触发贾宝玉人生无常的感叹。《红楼梦》第五十八回,写宝玉病了一段时候,病好了,他就想去看黛玉。小说是这么写的:宝玉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棵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荫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
到:‘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到“绿叶成荫子满枝”
了!’
因此仰望杏子不舍。他又联想到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
了”
。这就是一种人生感,一种对时间和生命的忧患,也就是人生无常的感叹。这一段描写,诗的味道很浓。作者把苏东坡的词“花TUI残红青杏小”
,杜牧的诗“狂风落尽深红,绿叶成荫子满枝”
,加以溶化,溶进贾宝玉对人生的哲理性的感受之中,从而创造了一个新的意境。
《红楼梦》的另一位主人公林黛玉同样富于生命的忧患感。他总是在繁华中感受凄凉。对林黛玉来说,“冷月葬花魂”
这句诗昭示着生命的真谛,同时也概括了他对于人生的体验。他的多愁善感,是一种深刻的人生感。
生活中的美,不是使他欢乐和陶醉,而是使他伤感,使他五内俱焚,泣不成声。最集中表现他的人生感的当然是他的“葬花词”
。这首词的主题是:美、生命、春天都是脆弱的、短暂的、易逝的、无所归依的,“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红楼梦》的意境。这是《红楼梦》意蕴的第三个层面。《红楼梦》意蕴的三个层面是层层递进的。《红楼梦》的人物、情节构成一个历史的、生动的、具体的社会生活画面。这是第一层。作者的审美理想突破这个现实。这是第二层。再进一步,从根本上追问和体验人生的终极意义和价值。这是第三层。
《红楼梦》意蕴的第一个层面和第二个层面(对当时社会生活、人情世态的反映和悲剧性)
,都是和特定的历史时代相联系的。第三个层面野史和特定的历史时代相联系的,但又超出一定的历史时代。他写出了不同时代的人所共有的体验和感受。这是艺术作品中带有永恒性的东西。
《红楼梦》意蕴的这三个层面是互相联系的。第一个层面和第二个层面有联系:《红楼梦》的悲剧性在于作家提出的审美理想在当时社会环境中必然要被毁灭。正是当时那个时代和社会生发了这个理想,又毁灭了这个理想。第二个层面又和第三个层面有联系:“情”
的悲剧,“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这种悲剧,往往不仅是时代的悲剧,而且是人生的悲剧。再合理的社会,也不可能使一切有情人都成眷属。悲剧上升到人生的悲剧,就有了形而上的味道。人们都追求春天,但春天是短暂的,人生无常,春天完结了怎么办?人生的归宿在哪儿?“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对于人生终极意义的追问。在贾宝玉、林黛玉的身上,这两个层面结合的很紧。第一个层面和第三个层面也是有联系的。第一个层面写得深刻了,也会上升到第三个层面:从一个福建贵族大家庭的盛衰兴亡,悲欢离合,世态炎凉,引导读者去深入体验整个人生的枯荣消长。贾府的由兴而衰,从表面看,是社会的、政治的原因,是内内外外的罪恶,是人祸,但从深层看,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
我在这里想说一句,就是《红楼梦》的这第三个层面,无论在电视剧或电影中,基本上都没有得到表现。我想,这和编导者对《红楼梦》的理解和把握有关。但是我要补充一句,就是电视剧《红楼梦》的许多插曲,我以为写得很成功,因为它们把《红楼梦》诗词的原有的意境很好地表现出来了。《红楼梦》里的诗词,有许多都渗透了一种人生感,例如未免前面提到的《葬花词》、《红豆曲》、《枉凝眉》等等,它们的诗意就在于它们蕴涵的人生感。而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谱的曲把它们的人生
感和诗意很好地表达出来了,使人听了无限惆怅。这些年我们国内把很多古典文学作品改编为电视剧或电影,但是改编得成功的不多。电视剧《红楼梦》还是改编的比较好的,别的如《水浒传》,《聊斋》等等就改编的更差了。《聊